在蔺府偷得的七日清闲,如同掌心握不住的沙,倏忽而逝。
翌日清晨,蔺府门前已备好了规制的车驾。蔺景然辞别父母时,蔺鹤同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宫中诸事,谨慎即可,不必过分忧心。家中一切有为父。”
蔺夫人红着眼圈,细细替女儿理了理裙裾,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马车驶离蔺府,蔺景然端坐车中,眸光沉静,脸上那点属于蔺家大小姐的慵懒娇憨渐渐褪去,恢复成宫中颖妃惯有的、通透而疏离的从容。
皇城依旧巍峨,宫门次第洞开又闭合,将尘世喧嚣彻底隔绝。
明曦宫门前,春桃和挽风早已领着宫人翘首以盼。
一见车驾,忙不迭地迎上来,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与放松:“恭迎娘娘回宫!”
“起来吧。”蔺景然搭着春桃的手下了车辇。
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廊下的鹦鹉多嘴似乎更肥了些,正扑棱着翅膀尖声叫着:“回来了!回来了!”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挽风性子急,压低了声音,嘴快地禀报。
“您不在这些日子,宫里可安静了,就是五殿下想您想得紧,头两日夜里还偷偷抹眼泪呢,后来陛下召他去用了两次膳,才好些……”
一个小小身影从殿内冲了出来,一头扎进蔺景然怀里,委屈哽咽着:“母妃!您怎么才回来!儿臣……儿臣以为您不要儿臣了!”
蔺景然心尖一软,蹲下身搂住儿子。阿瑞显然是真吓着了,小脸埋在她颈窝里,肩膀微微抽动。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胡说,母妃怎么会不要阿瑞?母妃只是外祖母身子不适,回家尽孝几日。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阿瑞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抽噎着问:“真的?那外祖母好了吗?”
蔺景然替他擦掉眼泪。“好了,见了阿瑞的孝心,就好了。母妃不在,你的字可有进步?让母妃瞧瞧。”
阿瑞到底是小孩子,被成功引开了注意力,拉着母亲的手就往书房走,献宝似的展示他这几日临的字帖,又絮絮叨叨说起父皇考较他功课、闲王叔派人送了新玩具等等琐事。
蔺景然含笑听着,心中那点因离别而生的怅惘渐渐被暖意取代。
午后,蔺景然去了凤栖宫。
皇后见到她,问了问蔺夫人的病情,温言道:“孝道为重,回来便好。宫中近日无事,你且安心。”
蔺景然刚从凤栖宫出来,便在宫道上遇见了贤妃和德妃。
二人似是相约去御花园散步,见到蔺景然,云贤妃立刻露出她那招娇柔无害的笑容。
“颖妃妹妹回来了?身子可大安了?瞧着气色倒是比出宫前更红润了些,想必蔺夫人处风水养人。”
蔺景然微微一笑,“劳贤妃娘娘挂心。家母只是小恙,得蒙陛下皇后恩准,归宁尽孝,心中安稳,病自然好得快。倒是妹妹,今日这身衣裳衬得人气色极好。”
又闲话几句,各自散去。蔺景然心知,她这“病”以及归宁七日,落在后宫这些人精眼中,怕是早已演绎出无数版本。或同情,或讥讽,或猜测圣意,皆不足为奇。
傍晚时分,思政殿的小太监柳七悄无声息地来了明曦宫,送来了两筐新进贡的蜜橘,言道陛下赏赐,给五皇子尝鲜。
柳七走了不到一炷香功夫,郗砚凛到了明曦宫。
“橘子可还合口?”
“回陛下,清甜多汁,阿瑞很喜欢。”
“嗯。”郗砚凛在榻上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母亲身子无碍了?”
“托陛下洪福,已无大碍。谢陛下关怀。”蔺景然温声道。
郗砚凛沉默片刻:“长乐性子骄纵,言语无状,朕已知晓。太后昨日已申饬过她,不日她便随驸马返回封地。”
他没有问慈安宫当日具体情形,也没有安慰她是否受委屈,只是平淡地陈述了这个结果。但这结果本身,已是一种明确的态度和维护。
蔺景然温顺道:“长公主殿下心直口快,臣妾并未放在心上。劳陛下和太后费心了。”
郗砚凛朝她招了招手。蔺景然迟疑一瞬,上前几步。
郗砚凛捏捏她的脸:“在娘家住了七日,倒是比在宫里更会养人了些。明日让阿瑞过来思政殿,朕要查查他的功课。你也一同来。”
……
次日。
郗砚凛考较了阿瑞的功课,虽依旧严厉,比往日多了几分耐心。
阿瑞紧张又兴奋,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应对,得了两句淡淡的夸奖。
临走时,郗砚凛笑道:“朕记得你擅调香。库房里新进了些交趾贡的沉香,品质尚可,你拿去玩吧。”
于是,一匣子价值千金的顶级沉香便又送入了明曦宫。
各宫前来明曦宫请安说话、打探消息的妃嫔悄然多了起来。
连往日并不如何亲近的几位低位嫔妃,也寻了由头送来些针线玩物。
蔺景然一概从容应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刻意冷淡,依旧过着她看似慵懒闲适的日子。
只是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了些许。
这日傍晚,天空飘起了细密的春雪。蔺景然正看着阿瑞临帖,忽听宫人低声来报:冷宫那位“沈嬷嬷”,今日又在御膳房后门徘徊,似乎想打听娘娘您近日是否安好……
蔺景然执杯的手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