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景然一双美目懒洋洋地撩起,钉在鎏金架子上那得意扑棱、尾巴毛快翘上天的扁毛畜生身上。
心里转悠着,连是清蒸了省事还是红烧了入味,都琢磨了个遍。
春桃和挽风死死埋着头,憋笑憋得辛苦。
清风和水秀眼神在鹦鹉和自家娘娘之间茫然地打了个转,又齐齐垂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那青砖缝里去。
倒是阿瑞,小脑袋瓜头上灯泡一亮,大眼睛“唰”地亮了,恍然大悟:“母妃!原来母妃没病呀!是装的!”
小家伙语气里没半分被欺瞒的委屈,倒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生存秘籍,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蔺景然,满是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
她堂堂颖妃,还能被只扁毛畜生拿捏了不成?
“多嘴,看来是本宫平日待你太过宽厚,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春桃——”
“奴婢在。”
“把它,连笼子一起,”蔺景然指尖点了点那金灿灿的鸟架,笑容愈发灿烂无害,“送去宸宿殿廊下,挂三日。让它好好聆听陛下教诲,学学什么叫谨言慎行,什么叫祸从口出。”
“是,娘娘。”
春桃憋着笑,利索地上前摘笼子。
“多嘴”这才后知后觉地炸了毛,扑腾着翅膀扯开嗓子:“坏蛋!坏蛋!坏蛋——”聒噪的抗议声一路远去,终是消弭在殿外灼热的空气里。
“清风,”蔺景然懒懒笑道,“把这茶送去思政殿。就说……本宫感念陛下体恤‘病体’,如今‘大安’,特奉上晨露新茶一盏,聊表寸心,权当……消暑解乏了。”
装病被戳穿?不打紧。
她这不是“痊愈”了么?
还惦记着给陛下送消暑的心意茶,多么的贤良淑德,多么的体贴入微。
清风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承载着娘娘寸心的白瓷茶盘去了。
蔺景然这才端起另一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嗯,入口清甜。
这“病”……装得值。
*
“陛下,明曦宫送来一盏新茶。”张德海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沉闷。
郗砚凛从奏报中抬眼:“呈。”
清风轻声道:“娘娘说,感念陛下体恤,特奉上晨露新茶,请陛下品鉴消暑。”
郗砚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
他眉宇间紧锁的“川”字,似乎都悄然舒展了几分。
*
午后,御膳房。
大锅里的高汤咕嘟冒泡,砧板上的刀声邦邦两垂。
甄嬷嬷一边利索地掐着豆角尖儿,一边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道:“听说了没?昨儿个白美丽白宝林那位,又在颖妃娘娘跟前儿‘巧遇’陛下了!啧啧,那身天水碧的新裙子,料子金贵的,怕是抵咱们一年的嚼用!”
贾嬷嬷麻利地刮着鱼鳞,头也不抬地撇嘴:“这有啥稀罕?她那点子心思,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似的,明摆着!不过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旁边劳六剁排骨的刀都慢了半拍,史嬷嬷揉面的手也顿了顿,王二公公更是翘起了兰花指。
“我瞧着陛下也就淡淡问了句‘德妃辛苦’,转头就跟张总管议事儿去了。白瞎那身好料子,热烘烘的天儿,穿给谁看呢!”
劳六“哐当”一声剁下一块肋排,接口道:“可不就是!有些人呐,削尖了脑袋往上凑,陛下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哪像咱们明曦宫那位主儿……”
他故意卖个关子,见众人都支棱起了耳朵,才得意地续上,“‘病’才刚好利索,一盏亲手烹的晨露茶就送到御前了!听说陛下当时就用了两口,那拧着的眉头都松开了!张总管那老狐狸出来时,嘴角都带着笑纹儿呢!”
史嬷嬷把面团摔在案板上,“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能比吗?颖妃娘娘那是真性情!想躺就大大方方躺,该用心的时候也绝不含糊,透着股子敞亮劲儿。哪像有些人,成日里端着装着,累不累得慌?要我说啊,”
她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这人跟人呐,讲究个缘分。有些人光是遇见,就够倒霉催的了,错过了那真是祖宗保佑!茫茫人海能相识一场,那都得算是前世欠下的……报应!”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子辛辣劲儿。
“噗!”正给炉膛添炭的陈三厨子一个没忍住,赶紧捂住嘴。
赵四帮厨、周六、张大、李七几个也憋红了脸,肩膀直抖。
“史嬷嬷这话,精辟!”
王二公公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一脸深以为然,“咱们伺候人的,眼明心亮着呢。真龙天子身边,是人是鬼,日子长了,自然现原形。强扭的瓜不甜,强凑的缘分……哼,那是孽缘!躲都躲不及!”
角落里,负责清洗蔬果的“沈嬷嬷”(沈清漪)听着这热络的议论,手下动作行云流水,嘴角却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将一颗洗得水灵灵的芹菜放进筐里,仿佛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清净自在,方是福气。”
众人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气质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老嬷嬷”,只觉得这话听着寻常,细品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通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茬。
恰在此时,胡管事背着手,笑眯眯地踱了过来:“哟,聊得挺热闹啊?手上的活儿都利索了?”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摘菜的、剁肉的、揉面的,各归各位,仿佛刚才的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
胡管事满意地点点头,又慢悠悠地踱开了。他身影刚消失在门口,角落里立刻又响起压得更低的窃窃私语和更隐晦的宫廷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