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信》的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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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第二篇
净化光晕在指尖明灭不定。
千丈的手悬在半空,距离经世苍白颈侧跳动的微弱脉搏只有一寸之遥。那直接烙印在她脑海里的声音余韵未消,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反复震荡。
情书?
那些充斥着绝望、疯狂、痛苦,需要她耗费心神去抵御、去净化的污染结晶,是经世写给她的……情书?
荒谬。可笑。更是亵渎。
她守卫这水渊之下的平衡,清理着人类疯狂后留下的毒疮,而经世,这个公认的叛徒,竟声称这一切源于她?
千丈的指尖最终落下,却不是触碰,而是骤然收紧,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平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女人。经世的长睫湿漉漉地贴在眼下,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唯有心口那狰狞的伤口,随着几乎不可见的呼吸微微起伏,证明着生命顽强的、或者说,可憎的韧性。
不能留她。
理智在冰冷地陈述。经世是“巢穴”数据库里标记为最高危险等级的流放者、叛徒。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更何况,她刚刚展示了一种诡异的精神侵入能力,直接穿透了千丈自认为坚固的屏障。
上报。立刻。将她和她的尸体,一起交给上层处理。
千丈转身,走向控制台。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红色的、代表紧急通讯的按钮时,却顿住了。
……你打捞的所有绝望……
那些“信”。成千上万,日复一日。它们承载的情感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悲恸母亲的哭喊,恋人诀别的嘶吼,濒死者的恐惧,失败者的怨毒……如果,如果这些真的都源于经世……
她猛地回头,视线再次钉在经世身上。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除了心口的致命伤,经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更多细密的、陈旧的伤痕,有些像是能量武器擦过,有些则像是……某种实验留下的印记。她的左手手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微微弯曲,似乎曾被打断过,又没有得到完美的接续。
这个女人,在被宣布为叛徒之前,或者说,在成为叛徒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那句“情书”,究竟是疯子的呓语,还是藏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残酷的真相?
通讯按钮近在咫尺,泛着不祥的红光。按下它,她的职责就完成了,风险也随之转移。这是最安全、最符合规定的选择。
千丈的呼吸略微急促。水渊之下的寂静从未像此刻这样令人窒息,仿佛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仅来自深水,更来自平台上那个昏迷的女人,和她带来的巨大谜团。
最终,她的手指移开了。落在了旁边的医疗控制面板上。
淡蓝色的扫描光束笼罩住经世的身体,生命体征数据以极低的数值在屏幕上跳动。千丈调出了应急医疗程序,机械臂伸出,开始清理伤口,喷洒纳米级凝血和组织再生喷雾。她的动作依旧精准,带着职业性的冷漠,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读的波澜。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因为经世身上那些无声诉说着残酷过往的伤痕,又或许……只是因为那声直接响在脑中的“千丈”,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人心悸。
在处理心口最严重的创伤时,千丈的精神触须不可避免地再次轻微接触到了经世的意识边缘。
没有完整的思绪,只有一些破碎的、混乱的画面碎片一闪而过——
刺目的实验室灯光。
密密麻麻、连接着不知名仪器的管线。
一张模糊的、带着温和笑容的脸,递过来一颗糖。
还有……无尽的、坠落的感觉,仿佛永远触不到底。
以及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庞大的……悲伤。并非“信”中那种尖锐的、爆发性的绝望,而是一种浸透了骨髓、弥漫了灵魂每一个角落的,静默的哀恸。
千丈迅速收回了精神触须,仿佛被烫到一般。
她关闭医疗程序,看着经世的生命体征在药物的作用下略微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危殆,但至少暂时脱离了即刻死亡的危险。
她将经世转移到了潜水器后方一个狭小的、通常是用来存放重要“信”样本的隔离舱室内。启动了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和禁锢力场。
做完这一切,千丈回到主控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探测器显示,又有新的“信”正在上方水域凝聚,即将坠落。
她重新将手放在操控仪板上,潜水器调整方向,探照灯再次投向那片永恒的、接收着人类情感残骸的幽暗。
一枚新的“信”缓缓落入光柱。这一次,它散发出的,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背叛与自我厌恶的情绪。
千丈习惯性地伸出精神触须,开始净化流程。
然而,当那熟悉的负面情绪冲击而来时,经世那句低语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
“……都是我亲手写的情书。”
千丈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滞。
净化依旧完成了,晶体化为灰败,沉入黑暗。
但她第一次,对自己日复一日所从事的这神圣的“净化”,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动摇。
她打捞的,究竟是什么?
而她刚刚收容的那个叛徒,又究竟是谁?
潜水器在深水中静静悬浮,像一颗犹豫不决的心,在职责与疑窦之间,在安全与危险之间,暂时地、沉默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