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项目进入了高速运转的轨道。
山色依然会对着复杂的任务清单感到瞬间的窒息,依然会在启动一项新工作前产生本能的抗拒。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开始尝试着把从流那句“不要硬熬”放在心上。当分析报告的数据出现矛盾时,她没有再独自纠结到深夜,而是在发现问题的一小时内,整理好疑点,敲响了从流办公室的门。
“进。”
从流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她没抬头,只是用眼神示意山色说。
“关于南区市场的用户画像,现有数据和季度报告有冲突,我怀疑是采样偏差……”山色尽量让自己的陈述简洁清晰。
从流停下动作,身体微微后靠,专注地听她说完。然后,她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快速画了一个简易的模型图。
“用这个交叉验证一下,”她把便签推过来,“重点看这两个维度的重叠区域。如果问题还在,下午四点前告诉我,我来协调数据部门。”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清晰的行动指令和托底的支持。山色拿着那张便签,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瞬间被移开了。她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害怕“暴露问题”,因为从流的反应告诉她,解决问题比不犯错更重要。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她开始学着模仿从流的做事方式,将大任务拆解成一个个小时限的“锚点”。今天下午五点前完成数据清洗,明天中午前输出初步模型——每一个小目标的达成,都像在茫茫大海中投下一个稳固的锚,让她不再随波逐流地焦虑,而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向前航行。
当然,拖延的惯性仍在。周四下午,一份关于竞品动态的监测报告拖到了最后一刻。当她终于在截止时间前五分钟点击发送时,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
从流的回复很快,只有一个字:「收。」
没有评价,没有追问。但这种沉默,反而让山色自己感到了不适。她宁愿从流像以前那样,直接指出她的问题。这种“放任”,隐隐让她觉得,是不是从流对她降低了期待?
周五,项目组临时接到一个紧急任务。
一家重要的合作方下周要来考察,需要准备一份高度定制化的方案介绍,时间只有三天。任务来得突然,整个团队都有些措手不及。
从流在快速部署任务时,目光扫过山色:“核心优势展示部分,山色,你来负责。下周一早上,我要看到初稿。”
又是紧逼的时限,又是重要的内容。但这一次,山色在心跳加速之余,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关于‘核心优势’的界定,是针对他们目前公开的战略痛点,还是需要结合我们猜测的潜在需求?”
从流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回答道:“两者都要。七三开,重点在公开痛点,但要有引导他们看到潜力的钩子。”
“明白了。”山色点头,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没有像以前那样,先陷入“时间不够怎么办”的恐慌。
周末,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周六上午,她强迫自己完成了所有资料搜集和粗读。下午,她画出了展示框架的思维导图。周日,她才开始正式动笔撰写。
过程中,她几次停下来,反复审视那个框架是否足够有力,语言是否足够精准。那个追求完美的“恶魔”又在耳边低语。但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从流说的“先完成,再完美”。她定下闹钟,规定自己必须在每个小时内完成某个小段落,不允许反复修改。
当周日晚十点,她将一份结构完整、论据扎实的初稿发到从流邮箱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稳稳落地的踏实感。这不是侥幸赶上的死线,而是她一步步丈量、主动掌控时间后的成果。
周一早上,山色提前到了办公室。
她看到从流已经在了,办公室的灯亮着。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过去询问反馈,而是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整理了一下桌面。
九点刚过,内部通讯软件响了。
从流:「过来一下。」
山色走进办公室,从流将打印出来的稿子递给她,上面有零星的红色批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少。
“整体逻辑很清晰,切入点选得不错。”从流的评价直接而肯定,“有几个细节需要微调,我标出来了。下午上班前改好给我。”
“好。”山色接过稿子,心里那块石头彻底落了地,甚至涌起一丝微小的雀跃。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从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辨明的情绪:
“这次,没有熬夜?”
山色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上从流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审视,反而带着一丝……或许是探究,或许是别的什么。
“没有。”山色如实回答,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按你教的,拆开做了。”
从流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嘴角似乎也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很好。”
只有两个字,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山色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她拿着那份轻薄的稿子走出办公室,感觉脚步格外轻盈。
她不再只是那个需要被推着、被等待的拖延者。她开始学习如何成为自己的舵手,而从那场深夜的披衣,到此刻这句“很好”,从流始终是那个最沉默也最坚定的锚点,在她可能随波逐流时,给她方向,也给她停靠的底气。
她知道拖延的习性不会一夜消失,但至少,她找到了与它共处,甚至慢慢驯服它的方法。而这个过程里,有从流。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