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意识是一叶在惊涛骇浪里挣扎的小舟,几次试图浮出水面,又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摁回深处。耳鸣尖锐,盖过了一切,又在某一刻骤然消退,换成了另一种声音。
滴答。
滴答。
缓慢,规律,带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滞感,像是水珠不甘地坠落,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冷。刺骨的阴冷从身下坚硬的平面蔓延上来,钻进脊椎,冻结了试图活动的指尖。眼皮重若千斤,挣扎着,终于撬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光晕。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福尔马林混合着铁锈的怪异甜腥,直冲鼻腔。
我在哪儿?
墓穴……棺材……我的脸!
最后一个画面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脑海,我猛地彻底惊醒,试图坐起——
砰!
额头狠狠撞上上方仅几寸之隔的冰冷阻碍物。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躺在一个箱子里。一个狭窄、冰冷、坚硬的箱子里。
手指颤抖着向上摸索。光滑,冰冷,带着弧度……是木头?不,不像……某种合成材料?触感怪异。
恐慌如同藤蔓,瞬间勒紧了喉咙。我用力推搡,捶打头顶的盖板。沉闷的砰砰声在绝对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微弱,徒劳无力。它纹丝不动,像焊死了一样。
我被关起来了。
关在一个棺材一样的地方。
呼吸开始失控,变得粗重急促,稀薄的空气迅速变得浑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快要炸开。
不!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救命——!”嘶吼冲出喉咙,却被四壁吸收,反弹回来,变成一种模糊扭曲、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哀鸣。
谁干的?!
离索……日记……我的尸体……耳畔那声地狱般的低语……
“……现在,你成了我。”
疯狂的碎片在缺氧的大脑里冲撞,试图拼凑出噩梦的轮廓。
滴答。
那声音又来了。更清晰了。就在……就在头顶偏左的位置?
我强迫自己停止无用的挣扎,屏住呼吸,全力倾听。
滴答。
间隔几乎精确。液体坠落,然后短暂积累,再次坠落。
不是水。那粘稠感……不像水。
空气里的甜腥味,似乎源头就在这里。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冰锥般刺入:如果这不是棺材……是别的什么?储藏某种……东西的容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不能乱。离索……离索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必须出去。
手指再次细细摸索四壁。冰冷,光滑,几乎没有缝隙。像……像某种工业用的冷藏柜?
直到指尖在身侧某处,触到一点微不可查的凸起。
非常小,像一颗嵌进去的豆子。
我反复按压,抠弄。毫无反应。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那滴答声突兀地停止了。
死寂。
绝对的、压垮神经的死寂降临。
然后——
呲——
一丝极轻微的气流声,从头顶某个看不见的缝隙渗入。带着一股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几乎是同时,我开始感到头晕,四肢无力,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是麻醉气体?还是……毒?
不!
我用尽最后力气,指甲狠狠掐进那个凸起——
咔哒。
一声轻响。头顶的盖板,突然向上弹开了一条细缝。
冰冷的新鲜空气涌入!
求生的本能爆发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手脚并用,疯狂地向上顶开那道缝隙,狼狈不堪地从那个狭小的容器里翻滚出来,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咳嗦。大口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却带来劫后余生的狂喜。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浑身都在发抖。
几秒钟后,视力逐渐恢复。
我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地下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不大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那种诡异的甜腥。四周堆放着一些蒙着白布的杂物,形状怪异。
而我爬出来的那个“棺材”……
那根本不是一个棺材。或者说,不完全是。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类似大型医疗冷藏柜的设备。此刻柜门打开,内部冒着丝丝白气。柜体上连接着一些管子,其中一根透明的软管尽头,悬挂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残留着少量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滴答声的来源。
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气压罐,指示灯已经熄灭。刚才释放气体的,就是它。
是谁打开的?那个凸起是警报?还是……某种恶意的捉弄?让我在希望和绝望间被玩弄。
冰冷的恐惧感再次爬满脊背。
我挣扎着站起来,腿软得厉害,不得不靠在冰冷的柜门上。目光扫过那些蒙着白布的杂物。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掀开了最近的一块。
白布滑落。
下面是一个不锈钢工作台。台上放着各种器械——手术刀、锯子、钳子、针线……全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寒光闪闪,排列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台面中央,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
暗红色的软皮封面。
和离索那本一模一样。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指尖冰冷,颤抖着,不敢去碰。
视线却无法控制地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同样是离索的笔迹。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言意总是太聪明,也太自信。她以为她在追查真相,却不知道每一步,都在为我们铺路。”
“……戏台已搭好。她将是唯一的主角,也是唯一的观众。”
“……真期待啊。当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完美极了。”
字字句句,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眼睛,我的大脑。
为我们?铺路?戏台?主角?
离索……没死?
不,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了……我亲手……
混乱的思绪被工作台一角的东西打断。
那是一个相框。背对着我。
我慢慢绕过去,手指僵硬地拿起它。
照片里,是两个人亲密相拥的合影。
一个是离索,笑得明媚灿烂,眼中有光。
另一个……
是我。
不。不是现在的我。
照片里的“我”,同样笑着,眼神却透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冰冷而狂热的东西。她的手臂紧紧搂着离索的腰,占有欲十足。
背景是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日期戳印,清晰地显示着:离索“自杀”前一周。
我拿着相框,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身后,突然响起“咔”的一声轻响。
是地下室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
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向下走来。
我猛地回头,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收缩。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熟悉的身高,熟悉的轮廓,甚至穿着我衣橱里那件最常见的灰色开衫。
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看向我。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我的脸。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微笑。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