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岛礁的崖顶,不谢花便齐齐舒展了花瓣,将积攒了一冬的萤光泼洒在岩壁上——去年孩子们拓下的花影图,此刻正被阳光照着,在石面上映出流动的光斑,像所有沉睡的约定都醒了过来。
守礁人的女儿踩着融雪往海边跑,海鸟衔来的海竹信在她怀里发烫。信里的花影拓片浸了雪水,竟在纸背晕出片淡绿,仔细看是紫雾森林的沙枣芽纹路。“春天接信了呢。”她把拓片贴在阳光下晾晒,海风吹过,纸角卷起的弧度,恰好与港口驶来的船帆重合。
夜航船破开薄冰驶进码头,望归花的冰藤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滴下的水珠里裹着花籽,落在甲板上便冒出细白的根。老舵手用布擦拭船板上的花影拓痕,那些与木纹长在一起的绿意,正顺着水流往船底蔓延,在船身画出道隐形的花路。
“该去故事阁赴约了。”他指着桅杆上刚抽出的新芽,望归花的藤蔓已缠上了新的绳结,结里藏着今年的第一朵花苞,“要让花看看,我们没忘约定。”
平沙驿的雪化得快,沙丘露出湿漉漉的褐黄。沙鼠们从洞穴里推着陶罐出来,去年冻在罐里的蓝花根已长成粗壮的茎,顶着星点蓝花从沙缝里钻出来,沿着融化的雪水往泉眼蔓延。沙鼠爷爷用拐杖挑起朵刚开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沙粒,却在阳光下亮得像颗蓝宝石。
“这是花在写回信呢。”他把花插进陶罐,“要告诉所有等消息的人,春天到了。”
泉眼的冰彻底化了,谢怜留下的木瓢在水面打着转,瓢底的梅花瓣已泡得发胀,顺着水流漂向远处时,竟在水面留下道淡红的痕迹。有群小鱼顶着花瓣往前游,鱼鳍上沾着的花籽,是从港口漂来的望归花种。
紫雾森林的积雪成了溪流,瑶儿坐在母狼背上跟着水流走,藤编筐里的花籽裹着融化的松脂,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沙枣树下的嫩芽已抽出新叶,叶尖的露珠滚落,砸在朵红绒花瓣上——是去年狼崽们收藏的,此刻正随着溪流往故事阁的方向漂。
“它们要自己去赴约了。”瑶儿把颗松脂花籽扔进溪里,“让故事阁的花看看,我们长大了。”
沉雪祠的梅花终于开了,粉白的花瓣裹着残雪,在阳光下像堆融化的星子。老丈和少年们摘下第一枝梅花,插进去年装梅子蜜饯的陶罐里,罐底的拓痕草籽已长成细藤,缠着梅枝往上爬,在枝头开出米粒大的白花。
“要把这枝梅捎给故事阁。”老丈摸着陶罐上的冰裂纹,那些纹路里卡着的花籽,已在融雪里发了芽,“告诉谢怜和花城,花记着所有约定。”
故事阁的窗台上,陶盆里的花籽白绒已长成细苗,叶片上的纹路像极了拓片图的缩影。谢怜正用浆糊把新到的拓片贴在大图上:岛礁的春朝花影、港口的船帆花痕、平沙驿的蓝花溪流、紫雾森林的红绒水纹、沉雪祠的梅枝藤影,这些新贴的纸片边缘微微卷起,被春风一吹便轻轻晃,像无数只翅膀在扇动。
“今年的花路比去年长了一倍。”花城抱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各地捎来的春礼:岛礁的海沙花膏、港口的船板花盒、平沙驿的蓝花蜜、紫雾森林的松脂花籽、沉雪祠的梅花茶,每件都带着阳光的暖,“新加入的岛礁托人说,它们也拓好了花影图。”
谢怜把竹篮里的春礼摆在拓片图下,海沙花膏对应着岛礁的位置,船板花盒放在港口的航线上,蓝花蜜挨着平沙驿的泉眼,松脂花籽压在紫雾森林的轮廓上,梅花茶则摆在沉雪祠的梅枝旁,像给地图缀上了会发光的标记。
孩子们围着篝火跳花绳,绳子是用望归花藤编的,上面还沾着港口的海水味。有个孩子从绳结里摸出颗花籽,塞进嘴里嚼了嚼,甜得眯起眼睛——是沙鼠们藏在蓝花根里的蜜,此刻正混着梅花的香,在阁里漫成春天的味道。
“是花在唱岁歌呢。”谢怜笑着把朵梅花插进陶盆,火苗的光透过花瓣照在苗叶上,映出流动的光斑,像所有地方的花影都聚在了这里。
花城往火里添了些新采的柏枝,烟里飘出清冽的香,混着梅花的甜、松脂的暖、海沙的咸,在阁里漫成岁月轮回的味道。窗外的春风卷着新的花籽撞在窗上,与去年冬天的雪粒叩窗声重叠,像约定在轻轻应答。
谢怜和花城并肩望着窗外的花海,那些从各地蔓延过来的花,已在故事阁周围织成片彩色的路。“你看,”谢怜指着天边的流云,云影掠过花海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竟与拓片图一模一样,“它们真的把花盟织成了天罗地网。”
花城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颗刚发芽的花籽,根须正顺着指缝往两人手心里钻。远处的风里传来各地的欢歌:岛礁的海浪拍着花、港口的船笛应着花、平沙驿的沙粒唱着花、紫雾森林的狼嗥和着花、沉雪祠的梅枝摇着花,所有声音都在说:岁序会轮回,花盟永不灭。
只要春还会来,只要花还会开,那些刻在石上、拓在纸上、记在心底的约定,就会在每道年轮里、每缕花香中、每代人的传承里,把星夜花盟酿成永恒的回甘,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