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守护至爱之人。
晓月桐平淡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余音袅袅。
是就算燃烧自己的生命,也要将信念贯彻到底的觉悟。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斩击都更加沉重。
它们穿透了呼啸的夜风,精准地钻入黑死牟的耳中。
黑死牟那六只染血的眼睛,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守护?
觉悟?
燃烧生命?
多么熟悉。
熟悉到令人作呕。
四百年的光阴在他脑海中坍缩成一瞬,那个他一生都活在其阴影下的男人,那个天赋高到令人绝望的弟弟,继国缘一的身影,陡然浮现。
那双平静到令人憎恨的眼睛。
那张说着天真话语的脸。
“兄长大人,我们的力量,是为了守护弱小,是为了斩杀恶鬼而存在的。”
结果呢?
守护了什么?
他守护的妻子,在病榻上咳血而亡。
他守护的孩子,甚至没能长大就早早夭折。
他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那份名为“日之呼吸”的传承,也腐朽断绝,只剩下他这个不肖的兄长苟活于世。
而他自己,继国缘一,那个被誉为天选之子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变成了一个连挥刀力气都没有的、垂垂老矣的枯槁老人。
所谓的“守护”,所谓的“燃烧生命”,不过是弱者在无力改变命运时,用来麻痹自己的、可笑的自我感动。
“守护?”
黑死牟的喉咙里,挤压出一阵干涩的、破旧风箱般的声响。
那是一个笑声。
“弱者才谈守护。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只能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聊以慰藉。”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那柄由血肉与眼球构成的鬼之刃,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极致的傲慢与冰冷的怜悯。
“而我,追求的是永恒。是绝对的力量。”
“当力量抵达极致,时间将失去意义,生老病死将成为笑话。我,即是‘理’,我,即是‘永恒’!”
“到了那个时候,还需要守护什么?整个世界,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如同古钟轰鸣般的沉稳,但其中蕴含的偏执与疯狂,却比之前更深沉百倍。
他没有被说服。
他只是将晓月桐的话,当成了又一个“继国缘一”式的笑话,然后用自己四百年来的信念,将其彻底碾碎。
……
在远处一块巨大的残垣断壁后面,善逸抱住自己的脑袋,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抖动的频率快到出现了残影。
“呜……他、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不打啊!聊天是杀不死鬼的啊!晓月桐先生的脑子是不是被刚才那个叛徒的雷给劈坏了啊!?”
他压抑着哭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疯狂碎碎念。
“正常人看到那个六只眼的怪物,不应该掉头就跑吗?!他居然还停下来跟人家辩论!这是什么?‘鬼杀队友好交流会’吗?下一个议题是不是要讨论一下晚上吃什么啊!”
“闭嘴,纹逸!”
伊之助一巴掌拍在善逸的后脑勺上,虽然也压低了声音,但依旧中气十足。
“本大王觉得桐干得不错!你看那个六只眼的家伙,脸都气紫了!这是一种新的攻击方式!精神攻击!”
“你懂什么!猪头!那不叫气紫了,那家伙本来就是那个颜色!”善逸眼泪都快飙了,“你没看出来吗?晓月桐先生已经把他惹毛了!彻底惹毛了!我们马上就要被切成肉酱了!!”
“伊之助,善逸,安静。”
炭治郎沙哑的声音传来,制止了两人的争吵。
他靠在墙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的汗水混着血污一起流下,但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炭治郎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又带着一丝震撼。
“晓月桐先生他……一点都不怕。”
“废话!他当然不怕了!他强得跟怪物一样!”善逸立刻反驳。
“不,不是那种强大。”
炭治郎摇了摇头,鼻子在空气中轻轻翕动,分辨着那复杂到极致的气味。
“我能闻到……晓月桐先生身上的气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在那片平静之下,有非常、非常细微的……紧绷的味道。”
他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金属被拉伸到极限的焦灼气味。
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他不是不怕,他是在用他全部的意志,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然后,用最锋利、最冷静的语言,去攻击敌人。”
炭治郎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晓月桐那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上。
“他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或者说……他在寻找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在这种绝境之下,反败为胜的机会。
……
战场中心。
晓月桐听着黑死牟那套“永恒论”,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
他甚至发出了一声轻笑。
“哈。”
这一声笑,是这压抑战场上唯一的杂音,刺耳无比。
“永恒?”
晓月桐抬起眼,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看穿一切的蔑视。
“继国岩胜,你所谓的永恒,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他缓缓将拄在地上的薙刀提起,长长的刀柄在他的掌心转动,发出细微的风声。
“你吞噬血肉,苟活于暗夜,向一个连阳光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之王宣誓效忠。”
“你舍弃了名字,舍弃了家人,舍弃了身为人的喜怒哀乐。”
“你用四百年的时间,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名为‘强大’的、孤独的、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晓月桐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黑死牟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上。
“你管这个,叫永恒?”
“不。”
晓月桐摇了摇头,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死牟那张扭曲而愤怒的脸。
“这叫……坐牢。”
“你只是一个害怕死亡,害怕被人遗忘,害怕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弟弟的……可怜的囚徒罢了。”
“住口——!!!”
黑死牟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恐怖的剑压冲天而起!
紫色的月华在他的刀身上疯狂流转,化作一道道不规则的、致命的刃风,在他周身肆虐,将他脚下的地面切割得支离破碎!
“伶牙俐齿的小鬼!”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在这一刻,全部被暴怒的血色所填满。
他承认,他输了。
在这场言语的交锋中,他被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扒光了所有的伪装,将他四百年来最不愿面对的丑陋与懦弱,血淋淋地暴露在月光之下。
既然如此……
那就用绝对的力量,将这个戳破他一切谎言的家伙,连同他身后那些碍眼的虫子,一同碾碎!
道理,只掌握在胜者的手中!
“月之呼吸……”
黑死牟的身影微微下沉,握刀的姿势发生了改变。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是杀招的起手式!
晓月桐的眼神,也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凝重。
来了。
嘴炮的极限到了。
言语的刀锋,终究只能扰其心神,无法真正将其斩杀。
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碰撞。
他体内的血液开始加速,肌肉纤维发出细微的颤鸣,每一寸身体,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毁天灭地的一击做着准备。
然而,就在黑死牟即将挥刀的那一刹那。
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六只充血的眼睛,忽然越过了晓月桐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
看向了那个正努力支撑着身体,用那双清澈的、带着倔强与悲悯的眼睛,看着这里的少年。
那个戴着日轮花纸耳饰的少年。
那个身上,流淌着与“日之呼吸”同源气息的少年。
黑死牟的嘴角,忽地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