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客栈雕花木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金粉盒。窗外的街道渐渐有了动静，先是早起的摊贩推着车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接着是铁匠铺开门的“吱呀”声，最后是几声清脆的鸟鸣，将沉睡的器城轻轻唤醒。
沐暃是被窗台上的阳光晃醒的。他睁开眼，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已在器城的客栈里。昨夜那顿饱饭驱散了大半疲惫，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带着桂花糕的甜香。
他起身下床，走到桌边拿起叠得整齐的衣物。那是件灰蓝色的劲装，袖口和裤脚都打着补丁，却是他最常穿的一身——耐脏，且方便活动。他动作利落地穿戴好，又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的少年眉眼清俊，下颌线已初见棱角，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
收拾妥当后，他推开房门，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木柴味。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想必赵丰星兄妹已经醒了。
他沿着走廊走到尽头的阳台。阳台是连通着几间客房的，用雕花栏杆围着，底下就是客栈的天井。赵丰星正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块粗糙的磨刀石，细细打磨着背后的撼裂锤。锤头的铁锈被磨去一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铁骨，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赵丰慧则蹲在旁边的竹椅上，手里捏着根草叶，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天井里的几只麻雀。小姑娘穿着件浅粉色的袄子，是乔羽绒前几日用碎布给她缝的，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衬得她小脸愈发红润。
“早啊。”沐暃走过去，靠着栏杆站定，目光望向远处城墙的轮廓。晨光给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边，让那灰黑色的巨石也显得柔和了些。
赵丰星回过头，手里的磨刀石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笑意：“早。”他看了看沐暃身后，又扫了眼走廊另一头的房门，“唉，乔姑娘呢？还没醒？”
“应该快了。”沐暃侧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我们等她出来再一起去打听锻造铺的事。”
赵丰慧听到动静，从竹椅上跳下来，跑到沐暃身边，仰着小脸问道：“沐暃，今天我们能找到会做兵器的师傅吗？哥哥说要给我鞭子加星铜丝呢。”
“会找到的。”沐暃摸了摸她的头，“器城这么大，总有厉害的工匠。”
话音刚落，走廊那头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锁转动的声音。三人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那扇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乔羽绒。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细棉，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几缕银线勾勒的流云纹，简单却雅致。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往日里总穿着粗布衣衫、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女子，此刻像是被晨光洗去了所有疲惫，眉眼间的愁绪淡了，露出原本清丽的轮廓。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在白衣映衬下，更显得莹润如玉，站在走廊的光影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圣洁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沐暃望着她，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他从未想过乔羽绒会是这般模样，褪去了黑铁帮时的干练与戒备，也没了逃亡路上的狼狈，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一汪秋水，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光彩。
赵丰星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倒是赵丰慧，最先回过神来，小跑到乔羽绒面前，仰着脖子打量着她，脆生生地说道：“乔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啊！比我穿新衣服的时候还好看！”
乔羽绒被她夸得脸颊微红，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目光转向沐暃和赵丰星，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路上就这一件像样的衣服，昨天洗了晾着，今早刚干，想着去打听事情，总该体面些。”
沐暃这才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连忙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乔羽绒，你今天……真的很美。”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乔羽绒耳中。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落进了两颗星子，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是吗？”
“是啊是啊！”赵丰慧拉着乔羽绒的衣袖，用力点头，“比城里画坊里的仙女图还好看！”
赵丰星也跟着笑了起来，打趣道：“看来这器城的水土养人，才住了一晚，乔姑娘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乔羽绒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了下赵丰慧的手背：“就你嘴甜。”她转向沐暃和赵丰星，神色渐渐恢复了些正色，“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记得城西那边有个‘铁坊街’，据说聚集了不少工匠，或许能找到你们要找的人。”
沐暃点头：“那就去铁坊街看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乔羽绒身上，又补充了一句，“你这身衣服……要不要换件方便些的？听说铁匠铺里到处是火星铁屑，别弄脏了。”
乔羽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襦裙，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带了件罩衣，到了地方穿上就行。”她说着，转身回房拿了件深蓝色的粗布罩衣，搭在手臂上。
赵丰星将撼裂锤背好，又牵起赵丰慧的手：“那我们走吧。”
“好！”赵丰慧用力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显然还惦记着昨天的美食。
四人一起下了楼，客栈老板正忙着给客人端早饭，见他们下来，笑着招呼道：“客官们这就出去啊？城西的铁坊街可热闹了，去晚了都挤不动呢！”
“多谢老板提醒。”沐暃点头致意。
走出客栈，晨光已经变得温暖起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上的人比清晨多了许多，有背着矿石的挑夫，有拿着图纸的工匠，还有些和他们一样的外乡客，神色匆匆却又带着几分期待。
乔羽绒走在中间，左手边是蹦蹦跳跳的赵丰慧，右手边偶尔会和沐暃、赵丰星说上几句话。月白色的襦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不时有人投来目光，有好奇，有惊艳，却都带着几分善意。
沐暃走在最外侧，目光下意识地护着身边的人，眼角的余光偶尔会掠过乔羽绒的身影。晨光下，她耳后的碎发泛着浅金色的光泽，走路时裙摆轻轻摆动，像有蝴蝶停在上面。他想起昨夜在聚鲜楼，她安静吃饭的样子，想起她缝补衣物时认真的侧脸，又想起此刻她被夸赞时微红的脸颊，心里忽然觉得，或许带她一起来器城，也不算太坏。
赵丰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挤了挤眼睛，低声笑道：“看呆了？”
沐暃的脸颊又是一热，连忙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没、没有，我在看前面的路。”
赵丰星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乔羽绒和赵丰慧都回头看了过来。
“哥你在笑什么？”赵丰慧好奇地问。
“没什么。”赵丰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在笑我们丰慧今天也很漂亮。”
赵丰慧立刻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还不忘朝乔羽绒眨了眨眼，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