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躺在柔软的锦被中,身体像被掏空了般虚弱无力,那寒意虽稍稍退去,却仍盘踞在筋脉深处,时不时传来一阵细密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
允堂眼神空茫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脑子里一片混乱,反复盘旋着,是谁下的毒?
殿外传来些许动静,内侍低声通传几位殿下前来探视。允堂黯淡的眼眸里微弱地亮了一下,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来自亲人的安抚,需要有人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以南承洲为首,南承瑜、南承钰、南承阳几人依次走了进来。他们脸上都带上忧虑和沉重,围拢在床榻边。
“十五弟,感觉可好些了?”
允堂勉强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让哥哥们安心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几位兄长,最终落在看起来最为沉稳的十二哥身上。
“哥哥……我……我到底是怎么中的毒?你们……知道是谁吗?”
他多么希望从哥哥们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南承洲眉头微蹙,斟酌着言辞。南承瑜脸色不自然移开眼,下意识地避开了允堂的目光。
南承阳则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地看向别处。
就在这时,南承钰像是忍不住愤慨,抢先一步开口,语气痛心的说。
“十五弟!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你了!害你之人……就是太子!是咱们的太子二哥!他嫉妒父皇宠你,怕你威胁他的地位,竟对你下此毒手!”
允堂瞪大眼睛,脸上那点残存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没听清和理解,茫然地重复。
“太……太子……哥哥?”
允堂难以置信地摇头,目光慌乱地一一扫过其他几位兄长,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否认的痕迹,找到这只是三哥一个恶劣玩笑的证据。
“不……不可能……太子哥哥他……他不会的……他怎么会……”
他看到大哥南承洲沉默地垂下了眼,五哥南承瑜攥紧了拳头,却始终没有抬头与他对视。那种沉默,那种回避,一点点消磨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年纪与他相仿、平日关系尚可的九哥南承阳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最后的祈求与确认。
南承阳被允堂那破碎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他藏不住事,虽然知道此刻点头无比残忍,但在允堂那执拗,仿佛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的目光下,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
“……嗯。”
这一个点头。
允堂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伤害的剧痛。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回枕头上,嘴唇哆嗦着,反复呢喃。
“为什么……呢……”
这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承载着千钧重的困惑与伤心。
他像是在问在场的兄长,又像是在问那个对他下毒的太子哥哥,更像是在问茫然的自己。他想不明白,那个会耐心教他写字、会在他练剑累了偷偷给他塞点心、会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明的太子哥哥,为什么要用这样狠毒的方式,将他推入这深渊?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啊……
南承钰仿佛嫌这打击还不够沉重,又将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太医。
“太医,十五弟这身子……日后可还能恢复如初?武艺骑射……可还……”
太医被皇子问话,不敢不答,只得躬身,将之前回禀皇帝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语气沉重。
“回殿下,十五殿下所中之‘寒雪’毒性阴寒霸道,已深植筋脉骨髓……虽性命无虞,但……但于武道一途,确是……根基已毁,日后……恐难再习武练剑,便是执笔书写,亦会……筋脉酸软无力,难以持久了……”
“南承钰!”南承瑜厉声喝止,脸色难看至极,他狠狠瞪了南承钰一眼,眼中满是怒其不争的愤懑与对允堂的痛惜。
南承钰却故作无辜地摊手。
“五弟,你吼我做什么?十五弟迟早都要知道的,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而床榻上的允堂,在听完太医那诊断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垂头缓缓地抬起自己那双曾经充满力量、可以挽弓射箭、可以挥剑如风的手。此刻,这双手苍白无力,微微颤抖着,连抬起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再也……不能练武了?
再也……不能骑着他的小白马在风中奔驰了?
再也……不能拿起他心爱的剑,甚至……连笔都拿不稳了?
允堂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充满了自嘲和荒谬,笑着笑着,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混合着那悲凉的笑声,变成了令人心碎的痛哭。
他哭得浑身颤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哭了不知多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满面的泪痕。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泪眼,看向南承洲,声音破碎不堪。
“父亲……父亲他知道是太子哥哥……他……他怎么……处置的?”
南承洲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中不忍,但还是如实相告。
“父皇已下旨,太子……禁足东宫,暂停一切政务,交由父皇亲自处置。”
禁足……暂停政务……
允堂听着这几个轻飘飘的字眼,再对比自己这被彻底摧毁的人生,心中那点对父亲的依赖和信任,也摇摇欲坠。这就是……他受到的惩罚吗?而自己呢?自己这破碎的身躯,这被断绝的未来,又该由谁来偿还?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憋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想问父亲,为什么对太子哥哥如此宽容?难道自己的痛苦,在皇权稳固面前,就这般微不足道吗?
他更想问南承瑾,那个他曾经视若比五哥还重要的太子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可笑的戏码吗?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无声的泪水和心口那阵撕裂般的剧痛。
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入冰冷的锦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