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指尖的流沙,在寂静与压抑中悄然滑过。
皇宫依旧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只是少了那个灵动跳跃的身影,仿佛连空气都沉闷了几分。
南烁强迫自己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试图用繁重的政务填满内心的空洞。
他偶尔会停下朱笔,目光掠过殿外空荡荡的庭院,心头那根刺便会隐隐作痛。但他很快便会摇头,将那点不适甩开,对自己默念:不会的,那孩子只是性子倔,在外面吃了苦,总会知道回头。
他是朕的儿子,血脉相连,岂是那么容易割断的?他只是在赌气,等气消了……
东宫内,南承瑾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书房里。
窗外是熟悉的景致,他却视而不见,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火荜拨的轻响,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允堂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当时那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献宝似的说找了最好的玉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却感觉那玉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紧。
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悔恨那日的决绝,还是担忧允堂宫外的处境?或许,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沉沉化不开的浓雾。
宫墙之外,京城一隅那座僻静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允堂,如今他已为自己取名“安生”。不求闻达,只愿余生安宁,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奢望。
小院被他与东远合力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简陋,却也有了烟火气息。
他换下了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寝衣,穿着东远从市集买回的粗布衣衫,宽大的衣袖遮掩了他手腕上依旧明显的伤痕。他正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费力地想要劈开一些柴火,动作因手腕的无力而显得笨拙又艰难,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东远正在灶间忙碌,闻声擦了擦手,快步走去开门。
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院中的允堂。
允堂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在他苍白依旧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到站在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他的五哥,南承瑜。
南承瑜显然也是经过一番乔装,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褪去了宫中的华贵,却难掩眉宇间的书卷贵气。
他站在门口,看着院中那个正在劈柴、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弟弟,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兄弟二人,就这样隔着小小的院落,相顾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
良久,南承瑜才艰难地抬脚,迈过那低矮的门槛。他嘴唇翕动,刚想开口,像以往那样唤一声“允堂”……
“需要我向你行礼吗?五殿下。”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打断了他。
允堂,不,安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柴刀,站直了身体。他目光平直地看着南承瑜,那双曾经璀璨如星子的眼眸,此刻映不出任何情绪。
“我现在叫安生。”他补充道,语气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
南承瑜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他看着允堂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听着那疏离到近乎冷漠的称呼,心里微颤。
他想过允堂会怨他,恨他,赶他走,却独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彻底将他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允堂没有再看他,刚才那句话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的告知。
他转身走到院中那张简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套粗糙的陶制茶具。他提起同样粗陶的茶壶,倒了杯冒着微弱热气的茶水,动作因为手腕的无力而显得有些缓慢。
他将茶杯轻轻推到石桌的另一边。
“坐吧。粗茶,比不上宫里的,将就喝。”
他没有看南承瑜,目光落在院墙角那几株刚刚冒出嫩芽,不知名的野草上,仿佛那比眼前这位兄长更值得关注。
南承瑜僵硬地走到石桌旁,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看着那杯茶水,又看看允堂那双布满细微伤痕、不再白皙柔嫩的手,喉咙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杯粗茶,这个陌生的名字,这平静的眼神……像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屏障,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允堂的世界之外。
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关切、愧疚和所有想要解释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站了许久,最终,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端起了那杯微温的粗茶。
茶水入口,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一直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