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莲花坞的荷塘终于铺满了绿伞似的莲叶,粉白相间的莲花亭亭而立,风过时便漾起满池清香。江念卿坐在窗前绣嫁衣,银白的云纹刚绣到衣襟转角,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金凌咋咋呼呼的声音:“念卿姐姐!魏前辈他们带着云深的人来了,说是送贺礼的!”
她放下绣绷起身时,蓝思追正从廊下走来,手里捧着件叠得整齐的月白锦袍。晨光落在他发间,映得那抹柔和的蓝愈发温润:“含光君说,蓝氏的喜袍要与嫁衣同绣,取‘共织岁月’之意。”他指尖拂过锦袍上未完成的莲纹——那是他昨夜悄悄绣的,针脚虽不如她细密,却带着笨拙的认真。
两人并肩往正厅去,远远就见魏无羡正指挥着蓝氏弟子搬箱子,蓝忘机站在一旁清点,手里拿着的礼单比寻常书卷还要厚。江澄叉着腰站在台阶上,眉头皱得像要打结,嘴上却不饶人:“魏无羡你少装模作样,这些东西有一半都是给思追那小子的,别往嫁礼里凑数!”
“江澄你这就没意思了,”魏无羡从箱里翻出个玲珑剔透的玉冠,往蓝思追头上一扣,“你看这并蒂莲纹,分明是给新人的,哪样是单给思追的?”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支金步摇,步摇坠着的珍珠串轻轻晃动,映得江念卿鬓角的碎发都闪着光,“这个是我特意找金麟台的巧匠打的,你看这莲花坠子,像不像你手札里画的那朵?”
江念卿摸着步摇上的莲花,忽然想起守岁夜手札里那句“与思追共守此岁”。那时的字迹还带着几分青涩,此刻再看,竟像是早就为今日写好的注脚。蓝思追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低头时,见两人衣袖相触处,他的云纹与她的莲纹恰好交叠,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
正厅里很快堆起了小山似的贺礼。聂怀桑送来的清河红绸堆了半面墙,说是要挂满整个莲花坞;金麟台派来的使者捧着镶金的妆奁,打开时里面的珠宝亮得晃眼;温宁带来的却是些朴素的药草,用红布包着,说都是止血养气的好东西,“将来用得上”。
最让人意外的是蓝启仁送来的礼盒。打开时里面并非珍玩,而是两卷泛黄的手札,一卷写着《蓝氏婚俗考》,另一卷却是《江氏礼仪辑录》,页眉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末页还有行小字:“礼俗虽异,心意相通则可,不必拘泥。”
“先生竟会写这个?”魏无羡凑过去看,忽然指着某页笑出声,“你看这里,他说当年反对我跟忘机,是觉得‘礼数不周’,如今倒教起别人怎么变通了。”蓝忘机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眼里却盛着笑意,伸手将两卷手札递给江念卿:“先生说,这是给新人的‘规矩’,也是给我们的‘悔悟’。”
暮色降临时,江念卿回到绣房,见蓝思追正坐在她未完成的嫁衣旁,手里拿着绣线比划。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嫁衣上,银白的云纹与绯红的莲纹在光影里纠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
“我试着绣了朵并蒂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衣襟处,“你看这里的云纹绕着莲茎,像不像我们……”话没说完,就被她笑着打断:“像极了。”她拿起针线,在他绣的莲旁添了片云,针脚落下时,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那些藏在旧物里的伤,都在这一针一线里化作了温柔的纹路。
夜深时,江澄提着盏莲花灯来敲窗。灯影里,他手里的锦盒泛着柔和的光:“这是你阿娘当年的陪嫁,说是要等你出嫁时给你。”打开时,里面是对玉镯,镯身雕着江氏的莲纹,却在莲心处藏着朵小小的云纹,“是当年江枫眠特意让人改的,说要让你阿娘记得,无论嫁去何处,心都有归处。”
江念卿摸着玉镯上的云纹,忽然想起母亲瓷瓶底那句“如莲般淤泥不染”。原来所谓坚韧,从来不是孤身挺立,而是像这并蒂莲,既能扎根于泥,也能向着天光,与身边人并肩绽放。
她回到窗前继续绣嫁衣,蓝思追就坐在对面看她,偶尔替她穿根绣线,或是轻声读段魏无羡写的“闹婚趣闻”。烛火摇曳中,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手札被她放在案头,新的一页上写着:“云与莲本是两样物,却能在衣上并蒂而生。就像我与他,走过不同的路,终究要在同段岁月里,绣完剩下的针脚。”
窗外的荷塘里,最后一朵莲花在月下缓缓绽放。花瓣层层舒展,露出中央嫩黄的莲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远处祠堂的方向,老槐树下的那坛酒早已被江澄派人小心移到了正厅,坛身的“卿”字被红绸仔细裹着,只露出个小小的角,像在悄悄盼着开封那日的酒香,能混着满池莲香,飘向更远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