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风行兽四蹄生风，踏起一路烟尘。车厢内却异常平稳，陈天纵闭目盘坐，气息与整个车队隐隐相连，仿佛他便是这片移动区域的核心，将外界的颠簸与喧嚣尽数隔绝。
他并未完全沉浸在修炼中，一部分心神始终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突破域境后，他的灵觉敏锐了何止十倍，方圆百里内的气息流动，如同掌上观纹。
离开北境已有数日，沿途所见，民生依旧凋敝，偶有流寇剪径，也被随行的阴阳阁精锐悄无声息地解决。帝国的秩序，在远离权力中心的边陲之地，显得尤为脆弱。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处名为“落霞镇”的边境小镇，准备稍作休整，补充些清水干粮。镇子不大，依山而建，此时正值黄昏，残阳如血，将半边天空和破旧的屋瓦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
陈天纵走下马车，目光随意地扫过略显萧条的街道。忽然，他眉头微动，视线落在了镇口那家唯一还开着门的、挂着“醉仙居”破旧旗幡的酒楼。
在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他感应到了两股熟悉的气息。
一股气息，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憨直与坚韧，如同被烈火煅烧过的精铁，虽内敛，却透着一股不容折断的顽强。是赵铁山！他的伤势看来恢复得不错，气息虽然还未重回化神，但根基似乎更加扎实了。
另一股气息，则清冷如雪，却又在清冷之下，隐藏着一缕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带着对某人的牵挂与担忧。是明月心。她果然不放心，还是跟来了。
陈天纵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他没有动用域境之力瞬移过去，而是如同一个普通旅人，缓步走上了酒楼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二楼颇为空旷，只有靠窗的那一桌有人。赵铁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劲装，正捧着一大碗劣质烧酒，仰头灌下，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神采已然恢复，只是偶尔掠过一丝对过往遭遇的阴霾。
明月心则坐在他对面，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未曾动过。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白衣，面纱轻覆，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眸子，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陈天纵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两人几乎同时有所感应，猛地转头看来。
“天纵兄弟！”赵铁山豁然起身，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碗中的酒水都晃出了少许。他大步上前，似乎想给陈天纵一个熊抱，但看到对方那愈发深不可测的气息，动作又顿住了，只是用力地拍了拍陈天纵的肩膀，眼圈微微发红，“好！好啊！俺老赵就知道，你肯定没事！域境！他娘的，那可是域境啊！”
他语无伦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天牢中的绝望与屈辱，在北境据点醒来后听闻陈天纵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化作了此刻这铁塔般的汉子眼中闪烁的水光。
明月心也缓缓站起身，隔着面纱，陈天纵也能感受到她那如释重负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兄，伤势如何？”陈天纵按住赵铁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臂，一股温和的、蕴含着《春夜喜雨》意境的生机之力悄然渡入，滋养着他受损的根基。
“好多了！多亏了兄弟你留下的丹药和功法！”赵铁山咧嘴笑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虎目中闪过一丝戾气，“就是这丹田里的阴毒玩意还有点麻烦，不过不碍事！等俺老赵彻底恢复了，非得找那帮龟孙子算账不可！”
陈天纵点了点头，看向明月心：“你不该跟来的，前路凶险。”
明月心轻轻摇头，声音透过面纱传来，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冰狱我都待过了，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你在哪，我便在哪。”
简单的话语，却重于千钧。
陈天纵心中微暖，不再多言。他招呼二人重新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
“阁主。”灰隼此时也跟了上来，低声道，“已经检查过了，小镇安全。另外，刚收到天枢楼传讯，苏小小楼主已处理完天南城事务，正带着一批精选的资源和好手，赶往擎天山与我们汇合。”
苏小小也要来？陈天纵微微颔首。这位执掌天玑楼、掌控着庞大商业网络的红颜知己，心思缜密，手段玲珑，有她统筹后勤与情报，此行确实能省心不少。
故人重聚，本该把酒言欢。但众人都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气氛很快便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天纵兄弟，那擎天山……俺老赵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那是龙潭虎穴！”赵铁山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沉声道，“那些老不死的，可不像皇帝那么好对付！你真要去？”
明月心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陈天纵看着窗外那逐渐沉入地平线的残阳，目光平静。
“道争已启，不容退缩。”
“况且，”他转过头，看向二人，眼中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芒，“我也正想看看，所谓的传统武道巅峰，究竟有何等风采。我的‘诗界’，需要这样的磨刀石。”
他的语气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面对挑战的兴奋与期待。
赵铁山看着陈天纵那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中的担忧莫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情。“好！既然兄弟你决定了，那俺老赵就陪你走这一遭！大不了，把这百来斤再交代一次！”
明月心虽未说话，但那坚定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兵器碰撞之声！
“怎么回事？”灰隼眉头一皱，瞬间移至窗边。
只见街道上，不知从何处涌出数十名身着黑衣、面容狰狞的武者，正与留守的几名阴阳阁成员战在一处！这些黑衣人修为不弱，大多在金丹元婴之间，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流寇。
更令人注意的是，在战圈之外，站着三名身着奇异服饰、周身缭绕着淡淡腥甜气息的修士。为首一人，手持一个不断冒出幽绿色气泡的瓦罐，眼神阴鸷地盯着酒楼方向。
“是五毒教的人！”灰隼脸色一沉，“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还带了‘腐骨毒卫’！”
看来，覆灭前哨只是开始，五毒教的报复，如影随形。
赵铁山勃然大怒，抓起靠在桌边的阔刃战刀就要冲下去：“他娘的！阴魂不散！看老子剁了这群玩毒的孙子！”
“赵兄且慢。”陈天纵抬手拦住了他。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看向窗外。只是端起明月心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清茶，轻轻呷了一口。
然后，他对着窗外那混乱的战局，以及那三名阴笑着的五毒教修士，轻轻吹了一口气。
没有光华，没有巨响。
只有一股无形的、蕴含着《己亥杂诗》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奇异意境，如同春风般拂过街道。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凶神恶煞、刀剑难伤的“腐骨毒卫”，动作骤然僵住，他们身上那腐蚀性的幽绿毒光，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黯淡、消散。紧接着，他们那强健的身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最终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化作一蓬蓬灰色的尘埃，簌簌落地，融入了街面的泥土之中！
而那三名五毒教修士，更是惊恐地发现，他们手中、身上携带的所有毒虫、毒药、毒罐，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毒性，变得如同凡物！连他们苦修多年的毒功，也仿佛被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强行“净化”，修为瞬间跌落数个境界！
“不！不可能！！”为首那修士发出凄厉的尖叫，看着自己变得如同普通瓦罐的毒器，状若疯魔。
陈天纵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地传入他们耳中：
“毒，亦是天地一物。归于尘土，滋养新生，方是正道。”
“滚。”
一个字，如同天宪。
那三名修为大跌的五毒教修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小镇，连头都不敢回。
街道上，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几名有些发懵的阴阳阁成员，以及满地那迅速被风吹散的尘埃。
酒楼内，赵铁山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合拢，喃喃道：“兄弟……你这……吹口气就……完了？”
明月心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震撼。
陈天纵微微一笑，并未解释。
这只是他对域境力量一种更精微的运用，以“净化”与“归墟”的规则意境，直接作用于对方的“毒”之本质，将其返本还源，化归天地。
他看向窗外重归寂静的街道，目光再次投向南方。
看来，这前往擎天山的路上，并不会寂寞了。
故人重聚，强敌环伺。
这论道之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