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抬手打开公文包时,金属搭扣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与她此刻沉静的气质形成奇妙的呼应。她从里面取出一份厚厚的企划书,封面是低调的深灰色,只在右上角印着智云科技的银色logo,边缘被精心打磨过,摸起来光滑温润。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手指捏住企划书的脊部,轻轻一抽,再平稳地推到王辰面前,指尖在纸面上轻轻一点,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我对智云科技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请王董过目。”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企划书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带,恰好照亮“发展规划”四个字。王辰伸手拿起,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顿——纸张厚度均匀,质感细腻,显然是用了上好的铜版纸印刷,却没有丝毫浮夸,反而透着一种务实的郑重。他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目录,瞬间被吸引住了。
从技术路线的迭代时间表,到国内市场的区域拓展图谱,再到海外渠道的攻坚节点;从核心研发团队的人才引进计划,到股权激励的具体实施方案,甚至连潜在的供应链风险应对预案都附了整整三页——每个环节都标注着清晰的数据支撑,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像精密咬合的齿轮,让整个规划显得扎实而可信。王辰越往后翻,眼神越凝重,指尖划过那些用荧光笔标注的重点,能清晰地看到页边空白处有几处手写的批注,字迹清秀却有力,显然是反复推敲过的痕迹。
“这都是你独立完成的?”他抬起头,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他不是没见过专业的企划书,但出自邓佳之手,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是的。”邓佳微微颔首,下巴线条绷得笔直,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炫耀,只有一种平静的坦诚,“这半年,我每天都在学习。从最基础的财务三张表开始,对着教材一点点啃,看不懂的就去问公司的老会计;然后是行业分析报告,从券商研报看到学术论文,光笔记就记了满满五本;最后才试着做战略规划,前前后后推翻了七版,这是第八版。”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王辰能想象出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一个曾经连计算器都懒得碰的大小姐,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一点点琢磨的样子。
她说话时,一缕深栗色的发丝从发髻里滑落,垂在脸颊旁。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将发丝别到耳后,小指微微翘起,带着点从前的娇憨。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辰记忆的闸门——他想起从前的邓佳,也总爱在说话时摆弄头发,只是那时她的指甲上镶着水钻,动作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娇俏,和此刻的自然从容截然不同。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王辰放下企划书,目光落在她脸上。他记得邓父在世时,总说要把整个邓氏集团都交到女儿手里,那时的邓佳对此毫不在意,每天关心的只有新款包包和画展。
“因为我想明白了。”邓佳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以前总觉得,父亲的光环能罩着我一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活得风风光光。可去年集团内乱时我才发现,那层光环根本不堪一击。与其活在别人的庇护下,看人脸色,不如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赢得真正的尊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现在公司里还有老员工记得我从前的样子,我得让他们知道,邓家的女儿不是只会花钱。”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交错间,王辰忽然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那不是妆容能掩盖的疲惫,而是长期睡眠不足留下的痕迹,像两片浅浅的云翳,衬得她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清晰。显然,这段时间她付出的,远不止“每天都在学习”这么简单。
“听说你搬出了邓家的别墅?”王辰想起前阵子孙浩随口提过的消息,那时他还以为是传闻。
“是的。”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又浮现出来,却让那笑容显得格外真实,“现在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六十平,够住了。最重要的是离公司近,加班晚了回去方便,不用司机来回跑。”她说得轻描淡写,王辰却知道,那个曾经对居住环境挑剔到连窗帘颜色都要亲自挑选的大小姐,如今能甘居六十平的公寓,这本身就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改变。
正说着,秘书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脚步很轻。邓佳立刻从座位上微微欠身,接过咖啡时轻声道了句“谢谢”,声音温和,举止得体自然,完全没有从前那种对服务人员颐指气使的架子。她端起咖啡杯,凑近鼻尖轻轻闻了闻,然后小口品尝着,眉头没有丝毫皱起——王辰记得,从前的她喝咖啡极挑,温度差一度、奶泡厚度多一分都会让她满脸嫌弃,如今却能平静地接受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美式,连眼神里都带着平和。
“关于合作,”她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王辰的思绪,“我建议我们可以先从技术研发入手。智云科技在光刻胶领域有三项核心专利,技术路线很清晰,但规模化生产能力不足;而邓氏集团在化工原材料采购和精密制造方面有成熟的产业优势,正好可以形成互补。”她一边说,一边从企划书里抽出一张折叠的图表,展开后是清晰的合作链路图,“这是我做的Swot分析,双方的优势、劣势、机会和风险都标注清楚了。”
王辰仔细听着她的分析,看着她指尖在图表上滑动的轨迹,看着她说起“规模化生产”时眼中闪过的专业光芒,忽然觉得眼前的邓佳陌生又熟悉。那个半年前还在酒会上缠着他讨论限量版珠宝的千金小姐,如今能条理清晰地分析产业链协同,逻辑严谨得让他这个资深投资人都挑不出错处。
“你让我刮目相看。”王辰由衷地说。
“谢谢。”她浅浅一笑,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说起来,这都要感谢那段低谷期。集团内乱时,我每天都在会议室听那些叔叔伯伯明争暗斗,看他们怎么用漂亮话掩盖私心,怎么用虚假数据糊弄股东。那段日子很难熬,但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事——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面子是别人给的,里子得自己挣。”
会谈结束时,邓佳站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她的动作流畅自然,指尖顺着衣料的纹路轻轻抚平褶皱,站姿挺拔如松,不再有从前那种下意识的含胸或晃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与从容。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平等而坦荡。
“合作愉快。”王辰与她握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不似初见时那般冰凉,带着一种踏实的暖意,指尖的力度也恰到好处,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切。
送她到电梯口时,电梯门恰好打开。邓佳迈步进去,按了一楼的按钮,忽然又回过头,看着王辰,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王辰,谢谢你当初没有答应我爸的邀请。”
王辰一愣:“为什么这么说?”他记得邓父生前确实想邀请他担任邓氏集团的战略顾问,被他婉拒了。
“如果当时你答应了,”邓佳靠在电梯壁上,语气轻松了许多,“有你在前面帮我们规划,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现在可能还是那个只会逛街购物、等着继承家业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