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死寂而寒冷。
老敖那句“风暴…真的要来了…”,如同最终的判词,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王清阳在王建国怀里瑟瑟发抖,不仅仅是肉体的寒冷,更是源于灵魂深处对那地脉深处窥见的恐怖景象的惊悸。那诡异的黑庙、绿色的邪眼、巨大的金属造物…以及最后那道反向凝视而来的、冰冷邪恶的意志…
王建国紧紧抱着儿子,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的恐惧,但他自己的心也早已沉入冰底。原本以为只是寻找救治儿子阴瞳的方法,却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听起来就足以天翻地覆的巨大秘密和危机之中。
“敖大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地底下的…到底是什么?”王建国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老敖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冰潭边,看着那逐渐恢复平静、却依旧幽深得令人心悸的潭水,冰蓝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惊恐的父子二人,最终落在了王清阳身上。
“…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但你们…既然已经被卷进来…‘他’又选中了这小子…或许…知道一点…反而能死得明白些…”
他走到一个石凳前坐下,示意王建国也坐。王建国抱着依旧在轻微发抖的王清阳,忐忑地坐在对面。
“…你们看到的绿光…确实是地脉寒气的显化…”老敖开始了讲述,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但这漠河地下的地脉…不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片土地还没有名字的时候…有过一场…你们无法想象的…大战…” “…参战的…不只是人…” “…有一些…来自‘外面’的…东西…也掺和了进来…” “…它们被打败了…但它们乘坐的…‘船’…或者说…‘巢穴’…太大了…无法彻底摧毁…” “…最后…只能由当时最强大的几位‘地只’和‘萨满’…联手将其…封印…在了这极北冰原的最深处…” “…借助的…就是这里独特且强大的…地脉寒力…”
王建国听得目瞪口呆!“外面”的东西?大战?封印?这简直像是神话传说!
王清阳也睁大了眼睛,忘记了恐惧,被这古老的秘辛所吸引。
“…那绿光…既是地脉的力量…也是封印的显化…”老敖继续道,“…而你们看到的黑庙、绿眼…就是那被封印的‘东西’…渗透出来的…一丝力量…幻化出的邪祟影像…它们一直在试图…腐蚀封印…寻找脱困的机会…” “…至于那个巨大的‘铁家伙’…恐怕…就是那‘巢穴’本体的一角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影爪’…这个组织…很神秘…也很古老…” “…他们崇拜的…似乎就是那些被封印的‘外面’的东西…” “…他们毕生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打破封印…迎接他们的‘神’归来…” “…这群疯子…比你们遇到过的任何邪祟…都要危险…因为他们有组织…有目的…而且…不择手段…”
王建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这冰窟的温度还要冷。他们竟然无意中撞破了如此可怕的阴谋!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建国声音发颤,“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老敖看了王清阳一眼,冰蓝色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们盯上你们…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可能发现了秘密…” “…更因为…这小子…” “…他的‘眼睛’…他身上的‘缘法’…对那被封印的‘东西’…以及‘影爪’来说…可能是极其难得的…‘工具’…或者…‘祭品’…”
王清阳的小脸瞬间又白了。
王建国更是如坠冰窟!
“…不过…福兮祸之所倚…”老敖话锋一转,“…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和‘他’的青睐…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普通人对上‘影爪’…只有死路一条…” “…但你们…或许能…‘看’到他们的弱点…‘看’到封印的裂隙…甚至…‘看’到那‘东西’的真正面目…”
他站起身,走到王清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严肃无比:“…小子…躲是躲不掉了…” “…想活下去…想保护你爹…” “…你就必须…尽快学会…掌控你的‘灯’…” “…不是胡乱地亮…而是…该亮时…亮如皓月…该灭时…寂如深海…” “…更要学会…用‘心’去看…而不是只用‘眼’…” “…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止一个‘影爪’的刽子手了…”
王清阳仰着小脸,看着老敖那冰冷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知识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我学…”
老敖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微微颔首。他转身,从冰床底下拖出一个看起来年代极其久远的、用某种兽皮和木头制成的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些陈旧却保存完好的物件:几本用兽皮或粗糙纸张订成的、字迹模糊的古书;一些雕刻着奇异符号的骨片和石头;几个颜色暗沉的小皮袋,散发着草药味;还有一枚…羽毛和兽牙串成的、看起来颇具萨满风格的额饰。
“…我这一脉…算不上正统出马…”老敖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和淡漠,“…祖上是流放到此地的‘暗萨满’…懂的多是些…与天地、与冰雪、与精魂沟通的…野路子…” “…没什么繁文缛节…也没什么堂口规矩…” “…讲究的是…以身为媒…以魂为引…感天应地…趋吉避凶…” “…正好…适合你这…野性难驯的‘灯’…”
他拿起那枚羽毛额饰,递给王清阳:“…戴上它。” “…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沾过祭冰湖的灵气…能帮你…稍微‘静心’…”
王清阳接过额饰,那羽毛触感冰凉,兽牙温润,戴上额头后,一股清凉安宁的气息缓缓渗入,果然让他因为惊吓和寒冷而一直紧绷的心神舒缓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在这与世隔绝的冰窟之中,一场奇特而严苛的传授开始了。
老敖的教学方式极其粗暴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残酷。
他没有耐心的讲解,更多的是命令和实战。
他会突然用冰锥攻击王清阳,逼迫他在瞬间闭上“眼睛”,纯粹依靠危机本能去躲避。 他会将王清阳独自丢在冰窟某个黑暗的岔道里,让他克服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去“听”冰脉的流动,“感”方向的所在。 他会拿出那些散发着各种诡异气息的骨片和草药,让王清阳去“闻”、去“辨”,哪怕那些气息呛得他连连咳嗽、头晕眼花。 他更会强行将王清阳的神念再次引入那玄冰潭,逼他去面对那地脉绿光中可能闪过的恐怖幻影,锻炼他坚守本心、不被外邪所惑的能力。
王建国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几次想劝阻,都被老敖那冰刀子般的眼神瞪了回去。他知道,这是儿子必须经历的磨难。
而王清阳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这个年仅十一岁、体质孱弱的少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悟性。他学得极快,往往老敖只演示一遍,或者只是提点几句,他就能迅速掌握要领。他对那些虚无缥缈的“气”、“意”、“魂”的感知,敏锐得令人惊叹。
尤其是在“静心”和“控灯”方面,进步神速。短短七八天,他已经能初步控制那双过于招摇的“眼睛”,不再是被动接收信息洪流,而是能主动地“聚焦”和“屏蔽”。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且消耗巨大,但这已是质的飞跃。
老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也偶尔会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神色。
这天,老敖将王清阳叫到冰潭边,神色格外严肃。
“…基础的…你算是…摸到点门边了…” “…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指着那幽深的潭水。
“…再下去一次。” “…这次…不要只是‘看’…” “…尝试着…用我教你的‘静心’法门…” “…去‘触碰’那地脉绿光…” “…就像…用手指…去轻轻碰一下…滚烫的烙铁…” “…感受它的‘温度’…它的‘情绪’…” “…然后…立刻收回!” “…记住!绝对!不能被它‘粘’住!更不能让那下面的‘东西’…顺着你的神念…爬上来!”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要求!地脉之力磅礴而混乱,更深处还潜藏着那恐怖存在的邪念,一个不慎,就可能神魂受损,甚至被邪念侵蚀!
王清阳小脸紧绷,他看着那潭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再次脱掉外衣,一步步走入那冰冷刺骨的玄冰潭中。
闭目,凝神,静心。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景象浮现,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神念,如同触须般,缓缓探向潭底那缓缓流淌的、瑰丽而危险的绿色光河…
王建国和老敖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清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被冻结),脸上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迷茫,时而又有一丝明悟。
突然!
他身体猛地一震!那探出的神念似乎接触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潭底的绿光骤然变得明亮而躁动!光芒之中,那黑庙和绿色邪眼的虚影再次一闪而逝!一股更加清晰、更加贪婪冰冷的邪恶意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顺着那丝神念反冲而来!
王清阳发出一声闷哼,小脸瞬间煞白!但他牢记老敖的叮嘱,没有慌乱,猛地切断了那丝神念联系,同时运转静心法门,守住灵台清明!
噗!
潭水微微荡漾,那反冲的邪恶意念失去了目标,在潭水中盘旋了片刻,才不甘地缓缓消散。
王清阳猛地从潭水中站起来,大口喘着气,眼中却闪烁着兴奋和后怕交织的光芒。
“…碰到了…”他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成就感,“…很烫…很乱…有很多…哭声和笑声…” “…但是…我也‘感觉’到了…” “…那绿光…很‘伤心’…也很‘累’…” “…它好像…被什么东西…不断地…啃咬…”
老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追问:“…能‘感觉’到…那‘啃咬’的来源…大致方向吗?”
王清阳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刚才那短暂至极的接触,小手无意识地指向冰窟的某个方向——那是更北方,黑龙江主航道更深处,甚至是江对岸的方向。
“…那边…”他不确定地说,“…好像…有很多…很小的…黑色的…‘虫子’…在咬…”
“虫子?”老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果然…他们已经开始了…在用最阴毒的办法…腐蚀地脉根基!”
他猛地站起身,在冰窟里烦躁地踱了两步。
“…不能再等了…” “…必须去阻止他们…” “…至少…要搞清楚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
他停下脚步,看向王建国父子,眼神决绝。
“…你们…跟我走一趟。” “…去江对岸…‘鬼哭岭’…” “…那底下…有一处…地脉的…重要‘节点’…” “…‘影爪’那帮杂碎…肯定在那附近…搞鬼!”
去江对岸?俄国人的地界?鬼哭岭?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建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但看着老敖那不容置疑的神色,以及儿子眼中虽然害怕却依旧坚定的目光,他知道,他们没有选择。
风暴,已然掀起。他们早已被卷入其中,无处可逃。
唯一的生路,就是迎风而上。
“好!”王建国一咬牙,重重点头。
老敖不再多言,开始迅速准备。他从那个旧箱子里拿出几样特殊的东西:一把用黑色兽骨打磨的、刻满符文的短刃;一小袋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猩红色药粉;还有几个用冰镂刻成的、结构复杂的小巧机关。
他将短刃和药粉自己收好,将那几个冰制机关递给王建国和王清阳。
“…含在舌头下面…” “…关键时刻…用力咬碎…” “…能放出一股…极寒雾气…或许…能挡一下…”
王建国和儿子依言照做,那冰机关入口冰凉,却奇异地不融化。
准备妥当,老敖再次开启了冰窟的出口。
外面,依旧是黑夜,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温度更低。
老敖辨认了一下方向,裹紧皮袍,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手,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风雪夜色之中,朝着黑龙江主航道的方向潜行而去。
王建国拉着儿子,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如同奔赴一场吉凶未卜、九死一生的…冰原狩猎。
而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冰窟入口附近的雪地里,一片看似普通的积雪微微拱动了一下。
一只浑身覆盖着冰雪、只有指甲盖大小、眼睛是两点诡异红光的…金属机械蜘蛛,缓缓地从雪层下爬了出来。
它朝着王建国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
然后,它体内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电报的滴滴声。
一道加密的、无形的信号波,穿越风雪,射向遥远的、黑龙江对岸的黑暗深处。
信号的内容很简单:
“鱼已离巢。” “方向,鬼哭岭。” “计划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