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北疆蚀空阵那种吞噬光线的、带有活性能量侵蚀的黑暗,而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沉重的、属于大地深处亘古不变的死寂之暗。
唯有嬴政手中那柄以微薄星冕之力艰难维持的“炬火”,散发着摇曳不定的光芒,勉强照亮方圆数丈之地。光芒边缘,是粗糙、冰冷、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以及脚下不断向下延伸、仿佛永无止境的粗糙石阶。空气凝滞而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又混合着某种陈旧血腥的怪异气味。
那自上方洞口传来的、兵魔神陵特有的兵戈煞气,在此处反而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
“他娘的…这鬼梯子,到底有没有个头?”刘邦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回响,带着明显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火气。他一手扶着冰冷的岩壁,另一只手紧握着腰间的环首刀,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谨慎。之前的激战和能量消耗,让他这位素来精力充沛的执政长也显出了疲态。
嬴政走在前方,步伐依旧沉稳,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凝重绝不比刘邦少。他指尖那簇星冕之火,光芒比之初入时,已然黯淡了几分。
“阶梯并非天然形成,”嬴政开口,声音在幽闭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岩壁开凿痕迹规整,带有明显的…秦制工造风格,但更为古老、粗犷。此地,恐非简单的陵墓甬道。”
“管它什么风格!”刘邦啐了一口,“老赢,咱们下来多久了?外面现在什么情况?章邯能不能稳住?还有北疆,项羽那小子别又一头撞进什么坑里!”
这是他第无数次尝试连接外界的星纹通讯,然而结果依旧——一片死寂。不仅仅是无法联系到公输哲或启明城,甚至连最基本的、弥漫于联邦疆域内的星纹网络背景波动都感知不到。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绝对隔绝的屏障,将这片深入地底的空间与外界彻底割裂开来。
“星纹网络…彻底断联了。”嬴政陈述着这个两人早已心知肚明,却不愿彻底承认的事实。他尝试调动更多星冕之力,那簇火苗只是稍微亮了一瞬,便又恢复原状,甚至比之前更微弱了一丝。
“此地的规则…在压制、吸收一切形式的能量,尤其是星纹之力。”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连自身赖以抗衡危机的最强手段,也在被不断削弱。他们成了信息上的瞎子、聋子,力量上也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又向下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凭借嬴政精准的生物钟估算),通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是一片漆黑的地下湖,湖水死寂,不起丝毫波澜。
唯一通往对岸的,是一座横跨湖面的石桥,桥身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是由无数块悬浮的、大小不一的石板组成,石板之间隔着或宽或窄的缝隙,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湖水。
“啧,这桥…看着就邪性。”刘邦眯着眼,打量着那座悬浮石桥,“会不会踩上去就塌了?或者有什么机关?”
嬴政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星冕之力,轻轻触碰湖水。
“嗤——”
一声轻响,那丝星冕之力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铁板,瞬间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湖面依旧死寂,但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寒之气顺着指尖传来,让嬴政都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湖水…能湮灭能量。”嬴政站起身,脸色更加凝重,“不可触碰。这桥,是唯一的路。”
他仔细观察着那些悬浮的石板,发现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上下浮动,轨迹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
“跟我走,踏我落脚之处,一步不可错。”嬴政沉声道,率先踏上了第一块石板。
刘邦紧跟其后,嘴里嘟囔着:“老子当年在沛县走独木桥掏鸟窝的时候,你还在…”话没说完,他猛地闭嘴,全神贯注地盯着嬴政的落脚点。
起初十几步,安然无恙。然而,当嬴政踏上第二十七块石板时,异变陡生!
“咔哒!”
一声机括轻响,并非来自脚下,而是来自两侧的岩壁!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细针,如同疾风骤雨般,从两侧激射而来!覆盖了整个石桥范围!
“蹲下!”嬴政低喝一声,周身那黯淡的星冕之火骤然收缩,化作一层薄薄的光膜覆盖体表,同时身体伏低。那幽蓝细针射在光膜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虽未能穿透,却让那光膜剧烈闪烁,显然消耗不小。
刘邦的反应亦是极快,几乎在嬴政开口的同时,他已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针雨,同时环首刀舞动,格飞了射向面门的几根。动作虽不雅观,却实用至极。
针雨过后,石桥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娘的…就知道没好事!”刘邦喘着气爬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没入湖水中瞬间消失的幽蓝细针,“这地方,步步杀机啊!”
嬴政缓缓直起身,看着前方依旧漫长的悬浮石桥,眼神深邃:“机关触发,并非随机。与我踏足石板的顺序、力度,乃至…能量波动有关。”他刚才清晰感觉到,在触发机关的瞬间,脚下石板对能量的汲取速度加快了一瞬。
两人更加谨慎,速度慢如蜗牛。在这绝对的孤寂与黑暗中,时间感变得模糊,唯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刘邦尝试着用他市井的方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政哥,你说…要是咱们真折在这儿了,联邦怎么办?萧何那张苦瓜脸会不会更苦了?张良那小子会不会直接撂挑子跑回老家?”
嬴政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前方的石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联邦,不会因一人之存亡而倾覆。萧何能稳内政,张良善斡旋,项羽…虽勇烈,亦非无谋。纵无你我,华夏文明之火,亦不会熄灭。”
“说得轻巧!”刘邦撇撇嘴,“没了你这根定海神针,下面那帮家伙还不得闹翻天?还有项羽那愣头青,没你压着,指不定能把天捅个窟窿!”
“所以,”嬴政踏上一块新的石板,稳稳站定,“我们更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激昂的情绪,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与脚下大地连接在一起的决心。
刘邦看着嬴政的背影,在那摇曳的、愈发微弱的炬火映照下,那身影依旧挺拔如松。他咂咂嘴,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刀,更加仔细地踩着嬴政的脚印。
这短暂的交流,如同在无尽深渊中摇曳的孤舟上,两人互相确认了一下彼此还活着,以及…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一整天,两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那座杀机四伏的悬浮石桥。踏足对岸坚实地面的瞬间,连刘邦都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就卡在了喉咙里。
桥的尽头,并非出口,而是一扇巨大无比、紧闭的石门。石门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青铜色泽,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复杂到极致的图案——并非星纹,也非蚀纹,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抽象,仿佛记载着星辰生灭、文明兴衰的宏大叙事。石门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门轴或者锁孔的痕迹。
而在石门一侧的岩壁上,他们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星纹刻痕!虽然同样黯淡,但其结构模式,与联邦使用的星纹同源!
“有戏!”刘邦眼睛一亮,上前试图感知那星纹刻痕。
嬴政却抬手阻止了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石门区域。“不对。”他指向石门下方与地面接触的缝隙,“看那里。”
刘邦顺着看去,只见那缝隙之中,隐约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红色流光闪过,带着一种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那是蚀纹液的特征!
“蚀枢会…他们来过这里?!”刘邦失声惊呼,头皮一阵发麻。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判断可能完全错误,骊山的异变,绝非简单的历史遗留问题或自然现象!
嬴政没有回答,他走近那石门,目光死死盯着门上的古老图案,以及旁边那黯淡的星纹刻痕,脑中飞速运转。星纹…蚀纹…古老的石门…隔绝一切的屏障…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就在这时,那扇巨大的、仿佛亘古未动的石门,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门上的古老图案,那些星辰生灭、文明兴衰的刻痕,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能量,开始逐一亮起微光!而旁边那黯淡的星纹刻痕,也如同响应般,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一股庞大、古老、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苍茫意志,如同苏醒的巨兽,缓缓降临在这片密闭的空间之中!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响起,整个溶洞都在震颤!
石门上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门上流转、组合!
“政哥!这…这是什么情况?!”刘邦感受到那股几乎让他灵魂冻结的意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环首刀横在身前,却感觉无比渺小。
嬴政死死盯着那扇正在发生异变的石门,感受着那股既熟悉又陌生、既向往又警惕的古老意志,以及那夹杂在其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蚀纹阴冷气息,他猛地明白了什么!
“我们…可能不是探索者…”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那簇本就微弱的星冕之火在这庞大的意志压迫下,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
“…而是…被选中的…‘钥匙’!”
话音未落,巨大的石门骤然洞开!门后并非通道,而是一片旋转的、由无数星辰光点和暗纹碎片构成的…混沌漩涡!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从中传来,瞬间攫住了措手不及的嬴政和刘邦!
“操!”
刘邦只来得及骂出这一个字,便和嬴政一同,被那股力量狠狠拽入了那片未知的混沌之中!
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将一切光芒、声音与希望,彻底隔绝。
溶洞重归死寂,唯有那湖面,似乎微微荡漾了一下,映不出丝毫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