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风向变了!风暴眼在向南移——不是自然移动!”
钟离昧的嘶吼声透过风暴的喧嚣,如同钝刀刮过金属甲板,传入项羽耳中。他手中那具精密星纹测风仪上的指针,正像发疯般逆时针旋转。
项羽屹立在黑火舰最高指挥台上,玄黑色的大氅在狂风中猎作响,仿佛一面不屈的战旗。他没有看测风仪,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如同墨汁泼洒、电蛇乱窜的天穹。雨水如同冰冷的子弹,密集地击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未能让他眨一下眼。
“不是天灾,是人祸。”项羽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浪的咆哮,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官兵耳中,“‘骨面乌黎’……他们不仅凿了礁,还想借这风暴,掰断我们的脊梁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下方甲板——龙且的主力炮组正在固定弹药,虞子期的陷阵营检查着腰间短兵刃具,彭越的星火护卫队死死守护着通往火药库的通道,季布的快船队像警惕的海鸥在舰船周围游弋。每一个人都像绷紧的弓弦。
“全体都有!”项羽猛地拔出斜插在身边的盘龙戟,戟尖直指那片愈发阴沉的海域,“收起侥幸心!这不是演习,是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今天,要么我们踩着他们的图腾回去,要么就把黑火舰的残骸,永远留在这片碎星礁!”
“吼——!”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战吼,瞬间将风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危机,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降临。
黑火舰正借助一股侧风,试图强行扭转庞大舰身,规避前方那片被乌黎人凿出的、隐藏在水下的“浪牙槽”暗礁区。就在舰体转到一半,承受最大应力之时——
“咔嚓——!!!”
一声撕裂耳膜的、令人牙酸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那根承载着主帆、象征着黑火舰队灵魂的巨型金属桅杆,在风暴与舰体扭转的双重巨力下,从根部猛地断裂!超过六十度的倾斜,八百多斤的庞然巨物,带着撕裂的帆索和破碎的木屑,如同一条垂死的巨龙,朝着甲板——更准确地说,是甲板上那片被严密保护的火药库——轰然砸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甲板上所有官兵的脸色瞬间煞白。彭越目眦欲裂,星火护卫队的成员几乎要扑上去用身体阻挡。
一旦砸实,火药殉爆,星火护卫队首当其冲,瞬间蒸发!失去核心压制火力,整个黑火舰将在风暴和礁石中沦为待宰羔羊,乌黎那些涂抹着火油、如同鬼魅般的独木舟,会立刻蜂拥而上,将战舰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闪电,破开了雨幕!
是项羽!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从指挥台跃下,又是如何跨越数十米的距离。他们只看到,在那个断桅即将造成毁灭性撞击的前一瞬,他们提督庞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出现在了坠落路径之上!
“起——!!!”
一声暴吼,竟压过了风雷!
项羽全身肌肉贲张,作战服下的身躯仿佛钢铁铸就。他赤着双臂(衣袖早已在之前的操练中撕碎),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如同虬龙般蠕动。那柄伴随他征战星海的盘龙戟,被他双手握住戟杆末端,以一种撼天动地的姿态,自下而上,猛地抡起!
“嗡——!”
戟首那狰狞的龙纹镂空处,狂风灌入,发出一阵尖锐、急促、却又带着奇异韵律的尖啸!这声音不像金属摩擦,反而像某种古老的号角,穿透风暴的噪音,清晰地钻入每一个舰员的耳膜!
风哨音!
这是独属于项羽的、在电磁干扰风暴中最原始的通讯方式!是浪漫到极致的战斗指令!
“铿!”
盘龙戟的戟尾,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精准无比地插入了甲板一处特制的强化合金榫口!那是黑火舰建造时,基于项羽战斗习惯特意设计的舰体“肋骨”节点之一!
项羽以戟为支点,以身为杠杆,用戟杆中部那最坚韧的部位,死死挑住了轰然砸落的断桅!
“呃……啊——!”
令人牙关发酸的金属扭曲声与项羽喉咙深处迸发的低吼混杂在一起。八百斤的断桅,加上下坠的势能,何止万钧!项羽的双脚瞬间陷入特制的甲板防滑层,小腿肌肉剧烈颤抖,脚下的合金板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右肩刚刚结痂的旧伤瞬间崩裂,鲜血立刻涌出,顺着臂膀流淌,在雨水冲刷下,在甲板上晕开刺目的红。
但他顶住了!
那柄盘龙戟,在他手中,不再是杀戮的兵器,而是撑起危局的擎天柱!
“龙且!!!”
项羽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用力而变形,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左脚猛地踩住一根崩断的粗壮帆索,凭借蛮力将其缠绕在脚踝,硬生生充当临时绞盘,分担肩压力。同时,他竟空出了鲜血淋漓的左手,快速而精准地打出一连串旗语——在能见度极低的暴风雨中,这几乎是奇迹!
命令直达龙且所在的主炮位:“右舷五度!仰角不变!目标——侧翼浪涌!齐射!”
龙且瞳孔猛缩,瞬间明白了项羽的意图!这不是攻击敌人,这是……借力!
“右舷五度!目标浪涌!给我打!!”龙且的吼声甚至压过了炮组机械的轰鸣。
“轰!轰!轰!”
黑火舰右舷的重型舰炮猛然喷吐出炽烈的火舌,巨大的炮弹砸入舰体右侧的海面,炸起冲天水柱!庞大的反作用力瞬间传递至舰体,强行抵消了因为断桅和风暴带来的致命横摇!
整个舰身猛地一震,为甲板上的抢修人员,争取到了宝贵的、可能只有三十秒的稳定窗口!
“帆缆班!飞梭!穿龙纹!”项庄的声音适时响起,冷静得如同冰原寒风。
早已待命的帆缆班精锐,猛地抛出特制的“星纹飞梭”。梭尖带着闪耀能量光芒的索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精准的弧线,嗖地一声,穿过了项羽头顶上方、那盘龙戟戟首正在发出风哨的龙纹镂空!
嗡!
索芯能量与龙纹结构产生奇妙的共鸣,一个简易却高效的星纹滑轮组瞬间成型!
“拉!!”
数十名精壮水手齐声发力,星纹索瞬间绷直!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吱嘎声,那根被项羽独自挑住的沉重断桅,被一点点拉起,最终固定在了与舰体呈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形成了一根怪诞却救命的临时前支索!
就在这紧张的抢修刚刚稳住阵脚的刹那,如同鬼蜮般的景象出现了。
在风暴的掩护下,在破碎的浪涛之间,数十艘涂抹着惨白骨质面具图腾、船头燃烧着幽绿色火油的火攻独木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黑火舰的阴影之下!
“乌黎火舟!接舷战准备!”虞子期“锵啷”一声拔出了陷阵短刀,眼中燃起嗜血的战意。甲板上所有战斗人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第一艘乌黎火舟即将撞上黑火舰船舷的瞬间——
“够远了……也,够久了!”
项羽低语一声,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一直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给我——滚!!!”
他双臂肌肉再次膨胀一圈,握住戟杆的双手猛地一拧、一抽!
“噗嗤!”戟尾应声从榫口脱离!
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那根被强行固定的沉重断桅,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朝着侧前方——浪牙槽的边缘区域——轰然倒下!
它不是杂乱无章地砸落。在项羽最后那精准到毫厘的发力引导下,断桅如同一条被赋予了生命的巨型撞杆,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砸在了浪牙槽最脆弱的岩石支撑点上!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浪牙槽边缘的礁石大面积崩塌、滑落,巨大的岩石坠海,掀起一道高达数十米的、方向截然相反的恐怖涌浪!
这道人为制造的“塌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向卷向那些正欲贴舷攻击的乌黎火舟!
“不——!!”
乌黎人惊恐的尖叫被巨浪吞没。他们的火油舟,在他们自己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掀起的反噬浪潮中,如同玩具般被抛起、砸碎、淹没。幽绿色的火油甚至在水中诡异燃烧了片刻,便彻底熄灭,连同那些骨面图腾,一起沉入深渊。
他们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项羽能用他们的陷阱,埋葬他们自己!
巨大的塌浪同样给了黑火舰一个强劲的反向推力。舰体借着这股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推动,猛地向前一窜,险之又险地彻底脱离了浪牙槽的死亡吸附范围!
恰在此时,风暴眼掠过,风势骤然一缓。
破损但骨架未散的黑火舰,昂着不屈的舰首,骑乘着那道尚未平息的白色涌浪,如同骑龙而出,冲出了这片死亡礁盘!
甲板上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雨水敲打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依旧屹立在原地的身影。
项羽缓缓直起身,盘龙戟被他重新握在手中,戟尖斜指海面,滴滴鲜血与雨水混合,从戟刃滑落。他右肩的伤口狰狞外翻,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站得笔直,如同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岳。
他抬起那双燃烧着战后余烬的眸子,扫过甲板上劫后余生的将士们,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平定人心的力量:
“看清楚了?风暴,不过如此。敌人,也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不大,却传入每个人心底:
“桅杆断,戟来撑。敌岛近,先让它沉。”
“这就是黑火舰队的信条。”
战斗结束,清点伤亡,奇迹般的零阵亡,唯有项羽伤势最重。
当项庄小心翼翼地从项羽手中接过盘龙戟,准备送去维护时,他瞳孔微微一缩。
“霸王,您的戟……”
项羽瞥了一眼。
那柄陪伴他多年的神兵,在经历了挑断桅、引风哨、承万钧之后,戟身之上,靠近龙纹处,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弯曲。
不多不少,恰好三度。
正是这微妙的三度弯曲,使得那戟首的龙纹,张口的姿态似乎更加狰狞,戟尖的指向,也带上了一丝更加诡谲、更具攻击性的弧度。
仿佛这柄戟,也在战斗中,完成了一次属于自己的……淬炼与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