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熙,物资清点如何?”李左车的声音沙哑,银甲上的污渍在临时据点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狼狈,但他眼神中的凶悍未曾稍减,像一头受伤但仍龇牙的狼。
孔熙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手指颤抖地抚过腰间账本上新增的、用炭笔草草写下的阵亡名单,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将军……能用的弩箭,不足三百支。星纹能量块,仅剩三块低功率的,勉强够启动一次短程推进。食物和淡水……即便再减半,也只够……两天。”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周围残兵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混合着海水的腥咸、药物苦涩和淡淡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陈武靠在他的玄铁巨盾上,盾面那巨大的“守”字沾染了暗红的血迹,他沉默着,像一块饱经风浪侵蚀的礁石。辛颜则一遍遍擦拭着手中仅存的几支完好的弩箭,箭尾那个“辛”字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就在这时——
“敌袭!警戒!”外围哨兵凄厉的嘶吼划破了压抑的寂静,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粘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临时据点。雾气并未变得更加浓郁,但光线却诡异地黯淡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光芒。
雾幕如同被无形之手缓缓撕开,一行人影踏着近乎无声的步伐,自浓雾深处显现。
为首三人,气质迥异,却同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左侧一人,身材魁梧异常,身着玄黑长袍,袍角绣着狰狞的兽齿状暗金纹路。脸上覆盖的半块青铜面具,刻着如同燃烧獠牙般的图案,仅露出的双眼泛着嗜血的幽蓝光芒。他双手各持一柄弧度诡异的短刃,刃身流淌着不祥的紫黑色光泽,仿佛连空气都能腐蚀,正是“烬牙”。他每一步落下,脚下潮湿的岩石竟会无声地蚀刻出细密的黑色星纹,如同蔓延的毒痕。
右侧,则是一位身着玄色长衫的男子,袍服上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星轨图案,脸上覆盖的面具镶嵌着十二颗缓缓自转的微小星珠。他手持一本封面绘有扭曲星图的古朴书卷,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皆是他推演棋盘上的棋子。他是“墨算”,此刻正低头看着书卷,指尖在其上轻轻划动,随着他的动作,据点周围残存的几处篝火,火苗竟开始不自然地摇曳、萎缩,仿佛被无形之力抽取着生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那位女子。她竟未戴面具,一袭白裙胜雪,却绣满了无数断裂、扭曲的星轨纹路,仿佛承载着群星的哀嚎。她容颜清丽,甚至带着几分柔弱,但发丝间缠绕的、自发微光的银丝,以及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吸走灵魂的幽蓝眼眸,却让人不寒而栗。她是“星织”,此刻正轻轻抬起手,指尖银丝无风自动,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编织着无形的罗网。
在这三人身后,浓雾如同臣服的幕布向两侧分开,一座悬浮的、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王座缓缓移出。王座之上,垂落着暗紫色的星纱,隐约可见一道修长身影慵懒靠坐。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一枚镶嵌着不规则星核碎片、散发着深渊般吸力的墨玉戒指,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光。
他并未显露全貌,但仅仅是存在,就让整个据点的温度骤降,残存的火光都仿佛被冻结。
“星织。”王座之上,传来一个温和悦耳,却带着奇异空洞感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星空,“看看这些迷途的星辰……多么黯淡,却又挣扎得如此……有趣。”
星织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慈悲的浅笑,指尖银丝光芒微盛。
没有任何预兆,站在最外围负责警戒的几名银鸥残兵,身体猛地一僵!他们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被茫然和巨大的恐惧取代。
“不……不要!老张!我不是故意的!”一名士兵突然丢下武器,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正亲眼目睹自己将战刀捅入战友的胸膛。
“火!火!医帐烧起来了!王医官还在里面!”另一人则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原地打转,试图扑灭根本不存在的火焰。
“大帅!我把大帅推下去了!是我!是我啊!”第三人更是涕泪横流,跪倒在地,用头猛撞地面,额角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诡异的低语、绝望的哭嚎、疯狂的呓语,瞬间在据点边缘蔓延开来!星织的“噩梦编织”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具杀伤力,直接攻击着幸存者们本已脆弱不堪的精神防线。
“闭眼!封闭耳识!是幻术!”蒯通的厉喝声响起,他青布长衫鼓荡,手中羽扇急摇,扇骨上镌刻的微型星纹亮起清辉,试图驱散这无形的精神污染。但他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显然对抗得极为吃力。“守住灵台!想想你们是谁!为何而战!”
“妈的!妖女!”李左车目眦欲裂,他看到自己麾下最勇敢的斥候如同癫狂,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他银甲铿然作响,腰间断刃出鞘,身形如电,便要不顾一切地冲向星织!
“左车!冷静!”陈武低吼一声,巨盾轰然顿地,“盾阵!圆守!”
幸存下来的盾兵们强忍着心中的悸动,迅速以陈武为核心,结成紧密的圆阵,巨盾相连,将那诡异的银丝幻光暂时隔绝在外。但盾牌表面,竟也开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被腐蚀的黑色纹路。
辛颜咬牙,迅速判断局势,厉声下令:“弩手!目标,那个白裙女人!干扰她!齐射——!”
残余的弩手们强压住心头的恐惧,抬起弩机。然而,就在他们扣动扳机的瞬间,墨算手中的书卷无风自动,翻过一页。
嗖嗖嗖——!
十余支弩箭离弦,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轨迹发生诡异的偏折,竟然互相碰撞,或者射向了空无一物的雾中,仅有寥寥几支勉强靠近星织,也被她身周流转的银丝轻易弹开。
“星轨已改,你们的挣扎,徒劳无功。”墨算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就在银鸥残部的注意力被星织的幻术和墨算的干扰所吸引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已然借着雾气和混乱,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盾阵侧翼!
是烬牙!
他面具下的獠牙似乎因兴奋而摩擦作响,双刃带着腐蚀一切的紫黑毒光,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刺向圆阵防御最薄弱的一处!
“小心!”陈武感知到危机,巨盾猛地侧移,试图格挡。
但烬牙的速度更快!短刃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竟是避开了巨盾,狠狠扎向盾阵后方一名年轻盾兵暴露的肩胛!
“呃啊——!”惨叫声响起。
短刃并非直接致命,但刃上的蚀星毒液瞬间注入!那士兵伤口周围的皮肤立刻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星纹,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他痛苦地蜷缩倒地,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的血肉仿佛在被无形之力吞噬、瓦解,最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整个人竟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碎裂,化作一蓬细微的、闪烁着不祥黑光的星尘,飘散消失……
连一滴血,一块骨头都未曾留下!
“小六子!!”旁边的士兵发出悲愤的怒吼。
烬牙舔了舔短刃上并不存在的血迹,面具孔洞后的眼神充满了残忍的快意:“下一个,是谁?乖乖化作星尘,成为我主苏醒的养料吧!”
这恐怖的一幕,瞬间击溃了不少残兵的心理防线。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结阵!不要乱!”李左车咆哮着,强行压下心中的骇然与悲痛,银甲上沾染的星尘仿佛带着灼痛感,“蒯通!想办法破这鬼幻术!陈武,稳住阵脚!辛颜,弩箭节省,瞄准那个拿书的或者那个玩刀的!”
他目光扫过周围,丁复正带着工兵,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加固临时工事,王吸则在伤员中穿梭,竭力稳定那些受到幻术影响和精神崩溃的士兵。孔熙甚至捡起了一把掉落的长刀,虽然手在发抖,却坚定地站在了后勤人员的前面。
然而,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了。星织的幻术不断侵蚀着意志,烬牙的毒刃神出鬼没,每一次闪现都意味着一名同伴的彻底消亡,而墨算则如同操纵命运的幕后黑手,总能轻易化解他们有限的反击。
黑曜石王座之上,冰余城似乎对眼前的“表演”颇为满意,他戴着墨玉戒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那枚戒指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连周围的光线都微微向其弯曲。
“归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何必执着于那片即将被新秩序覆盖的旧土?将你们夺取的帧页,还有你们体内残存的星纹之力奉献出来,融入蚀星的伟大征程,岂不是更具意义的……归宿?”
他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配合着星织的幻术,让一些意志不坚的士兵眼中开始出现迷茫和动摇。
李左车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保持了清醒。他看向昏迷不醒的韩信所在的方向,又看向身边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银鸥舰队——”他嘶声怒吼,声音压过了诡异的低语和同伴的哀嚎,“没有投降的兵!只有战死的鬼!”
他举起那柄仅存的半截短刃,刃尖直指烬牙:
“想要帧页?想要我们的命?”
他脸上露出一抹疯狂而惨烈的笑容,
“那就自己来拿!看看是你们的毒牙利,还是老子的骨头硬!”
“杀!”陈武紧随其后,巨盾再次顿地,发出沉闷的轰鸣,盾面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守”字,仿佛重新焕发出微光。
辛颜默默将最后一支“信号箭”搭上了弩机,目光死死锁定了远处的墨算。
绝境之中,残存的银鸥,亮出了它们染血的喙与爪,准备进行最后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扑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昏迷的韩信,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复杂的计算。
而远在联邦母港,格物院深处,那台原本已归于平静的示波器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异常能量信号峰值,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银鸥舰队的频率特征!
操作员猛地扑到屏幕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信号!是银鸥舰队的识别信号!虽然很弱……但……但它在鬼哭峡方向!它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