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冲去西域,就能把那‘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范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在项羽躁动不安的神经上。他拄着桃木杖,站在项羽面前,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刚刚宣布要立刻西行、浑身罡气尚未完全平复的“霸王”。帐内案头,一枚褪色的香囊静静摆放,那是虞姬生前亲手缝制,如今成了项羽缅怀故人、沉淀心绪的寄托——他已不再沉溺于悲痛,只是偶尔摩挲香囊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温柔,随即转化为守护这片土地的坚定。
项羽呼吸一窒,被范增一句话堵得胸口发闷。他梗着脖子,试图维持自己的决心:“亚父!那股力量在变强!它在学习!它在挑衅整个联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不是虞姬想看到的安稳天下!”提及虞姬,他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也多了一份不容动摇的信念。
“看着什么?”范增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看着韩信和王离在前线苦战?看着格物院的人绞尽脑汁?看着守护者首席在启明城调兵遣将?羽儿,告诉我,你现在去,是以什么身份?武安侯?还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悍卒?你想守护的安稳,需要的是章法,不是蛮干。”
“我…”项羽张了张嘴,那句“老子是项羽”卡在喉咙里,却第一次觉得如此苍白无力。身份?他如今除了一个尊荣却空洞的侯爵头衔,还有什么?风雷骑已不在他手。而虞姬期盼的安稳,更需要他用智慧而非仅靠蛮力去守护。
“匹夫之勇,可陷阵,难挽天倾。”范增缓缓走到帐壁那幅简陋地图前,枯瘦的手指划过从北疆到西域的漫长距离,“你以为西域缺你一个能打的?韩信不缺,王离也不缺。他们缺的,是一个能真正理解那‘混沌’本质,并能找到其核心弱点,给予致命一击的…‘钥匙’。而你,若想成为这把钥匙,就得先收起你的锋芒,学会布局。”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项羽:“你这段时间,埋头于格物院的卷宗,感受着能量的共鸣,告诉我,你除了觉得它强大、诡异、令人厌恶之外,可曾真正‘看懂’它一丝一毫?你以为虞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只会冲锋陷阵、不计后果的莽夫吗?”
项羽沉默了。他确实感受到了不同,甚至本能地觉得自己的霸王罡气似乎能对那力量产生某种克制,但“看懂”?还远远谈不上。而范增提及虞姬,更是让他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冲动,或许与虞姬期盼的安稳背道而驰。
“你看,你并不懂。”范增轻轻摇头,“你只是被它的‘强’所吸引,如同飞蛾扑火。这样的你,去了西域,除了多添一具让敌人更了解我们战斗方式的尸体,或者…在某些人眼中,多一个‘擅离职守’、‘拥兵自重’的借口,还能有什么作用?这不是守护,是添乱。”
“拥兵自重?”项羽猛地抬头,虎目之中满是愕然与一丝被冤枉的愤怒,“我何曾…”
“你没有兵,但你有‘名’!武安侯项羽!北疆一战,你的‘名’就是无形的千军万马!”范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厉,“首席为何此时召你?是前线真的到了非你不可的地步?还是…他需要你这把刀,但必须确保,握刀的手,是他自己?你此刻若擅自行动,落在某些人眼里,会是什么?你让虞姬期盼的安稳,又如何实现?”
项羽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亚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单纯的想法和眼前复杂的局势剖开,更点醒了他守护安稳的真正意义——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远谋划。他以为自己是去助战,却可能被视为夺权;他以为自己是去尽忠,却可能让局势更乱,辜负虞姬的心愿。
看着项羽眼中翻腾的愤怒、委屈、茫然最终渐渐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思考,范增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语气放缓,重新变得平和:“羽儿,亚父不是要阻你建功,更不是要你苟且偷安。而是要你明白,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武力的碾压,更是时机的把握,身份的运用,人心的洞察。你要去,但不能这样去。你要为自己,更为虞姬期盼的安稳,走一条更稳妥的路。”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卷由启明城发出、刚刚送达的密令,递给项羽:“看看这个。”
项羽接过,快速扫过,瞳孔微微一缩。密令上并非直接调遣,而是以首席嬴政的口吻,询问他伤势恢复情况,并“咨询”他对西域异变能量性质的“看法”,末尾才看似不经意地提及,已安排格物院的高速机关车在北疆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项羽抬头,看向范增。
“这就是你的‘台阶’,也是你的‘枷锁’。”范增淡淡道,“首席给了你介入的理由,也划定了你行动的框架。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热血上涌直接冲过去,而是以此为由,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前往西域!以联邦武安侯、星纹之力亲历者的身份,去‘协助’韩信,‘配合’格物院,‘执行’首席的意志!这样,你才能真正为守护安稳出力,不辜负虞姬的心愿。”
项羽紧紧攥着那卷密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明白了。他不能以“霸王项羽”的身份任性而为,而必须以“武安侯项羽”的身份,融入联邦的战争机器,用更成熟的方式守护这片土地——这才是虞姬真正想看到的。
“我…该怎么做?”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寻求指引的意味。
范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知道,这块顽铁,终于开始真正接受淬火的锤炼,更明白了守护的真谛。
“首先,回复首席。言辞恭谨,汇报伤势已无大碍,感谢首席挂怀。然后,根据你这些日子研读卷宗的心得,结合你与沈无咎力量交手的亲身感受,提出你对西域能量的一些‘初步判断’——记住,是判断,不是结论,更不要提及你的罡气共鸣。最后,表示你‘忧心西线战事’,‘愿为联邦效力’,‘听从首席与西线主帅一切调遣’。”
范增一字一句,如同最耐心的老师,教导着学生如何在这权力的钢丝上行走,如何为守护安稳铺路。
“然后,拿着这份回复,和你武安侯的印信,去格物院的据点。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送你去西域。抵达之后,第一时间拜会韩信,表明你的辅助立场。战场之上,你可以尽情展现你的勇武,但战略决策,必须尊重韩信。遇到格物院,多听,多看,多问,少逞强。”
项羽默默听着,将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规矩”和“分寸”,一点点刻进心里。这比他练一套最复杂的戟法还要吃力,但他知道,他必须学——为了自己,更为了虞姬期盼的安稳天下。
“亚父…我…我记下了。”他最终沉声说道,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狂躁,多了一份沉凝与担当。
范增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慈爱和期望的笑容:“去吧,羽儿。让西域的风沙,让那深渊的‘眼睛’,也让启明城里的那些人看看,经过此番淬炼的霸王之心,究竟能爆发出何等的光彩。记住,你此去,不是为了证明你项羽有多能打,而是为了向整个联邦证明,你项羽,是守护这片文明不可或缺的…栋梁!更是为了实现虞姬心中的安稳。”
项羽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案头的香囊,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坚定取代。他转身,大步走向帐外,对守在外面的项庄沉声吩咐:
“项庄!准备笔墨!我要给首席写回复!”
“然后,我们去格物院!”
“西域…老子来了!”
“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山,步伐依旧龙行虎步,但那股曾经躁动不安、仿佛随时会喷发的火山般的气息,已然内敛,化作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力量。这力量里,不仅有霸王的勇悍,更有守护的担当,有对故人的承诺。
范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捋了捋胡须,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感慨与期待:
“雏鹰终要离巢…”
“经此一番…”
“或许…真能翱翔九天…”
“将这浑浊世道…”
“…搅个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夜色中,一辆造型奇特、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机关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北疆格物院据点点亮了双眼,发出低沉的嗡鸣,等待着,载着那颗经过一夜淬火、饱含守护之心与故人期盼的霸王之心,驶向西方那片被黑暗与未知笼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