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侯爷,您这伤…还得静养,动怒于恢复无益啊。”年迈的军医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项羽更换肋下的纱布,看着那依旧狰狞翻卷、隐隐渗着血水的伤口,忍不住再次劝诫。
项羽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旧伤叠着新伤,如同干涸土地上的龟裂痕迹。他紧抿着唇,任由医官动作,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胸口贴身藏着的丝帕——那是虞姬留下的唯一念想,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翻腾的情绪多了一丝锚点。虎目却死死盯着帐帘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毡布,看到远方启明城中的那个人。
“静养?”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像条被拔了牙的老虎,圈在这笼子里,就是静养?”
医官手一抖,不敢再接话,加快了包扎的速度。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项庄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侯爷!萧…萧尚书来了!”
萧何?他怎么来了?项羽眉头一拧。张良前脚刚走,这掌管钱粮的度支尚书后脚就到?嬴政到底想干什么?派完谋圣派能臣,轮番上阵来“安抚”他这头被困的猛虎?
“让他进来。”项羽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戒备。他下意识握紧胸口的丝帕——虞姬若在,定会让他冷静听人说话,而非一味沉溺愤怒。
帐帘掀开,萧何走了进来。与张良的仙风道骨不同,萧何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官袍,面容敦厚,眼神沉稳,眉宇间带着常年处理繁杂政务留下的细微倦色,更像一位操劳的管家。
他没有像张良那样先看诏书金印,而是目光直接落在项羽的伤口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快步走到榻边。
“项侯爷,这伤…”他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包扎好的伤口,又瞥见案几上几乎没动过的饭食和药碗,语气带着真切的责备与担忧,“怎地恢复得如此之慢?可是医官不尽心?还是药石不对症?”
这反应出乎项羽的意料。他本以为萧何也是来替嬴政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没想到对方开口竟是关心他的伤势。
“死不了。”项羽依旧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但语气却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他想起虞姬常说“身体是根本”,不愿让关心他的人担忧。
萧何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一旁的医官:“这是格物院刚送来的‘玉髓生肌散’,对愈合这等阴寒之力造成的伤口有奇效,快给侯爷用上。”他又转头对项庄吩咐,“去,让厨下用我带来的老山参,立刻给侯爷炖一碗参汤来,要浓些。”
项庄愣了一下,看向项羽。项羽沉默着,没有反对。项庄这才领命而去。
萧何这才在榻边坐下,看着项羽,语气诚恳:“项侯爷,北疆一战,您与将士们受苦了。那些阵亡的儿郎…都是好样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痛惜,“我这边,正在加紧核算抚恤,定会尽快足额发放到他们家人手中,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这番话,没有提及封赏,没有解释兵权,只是实实在在地关心着他的伤势,惦记着阵亡将士的抚恤。项羽紧绷的心防,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丝。他想起那些倒在冰川上的兄弟,想起虞姬最后护着他的模样,眼神黯淡了一下——他不能让这些牺牲白费,更不能让活着的人寒心。
“萧尚书有心了。”他闷声道。
“分内之事。”萧何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不瞒侯爷,为了北疆这摊子事后事宜,还有您这武安侯府的建制、年俸,我可是连着好几晚没睡好觉了。国库虽经整顿,但开销如流水,各处都伸手要钱,难啊…”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联邦财政的艰难,各地工程的耗费,安抚诸侯的支出…没有一句提及朝堂风云,更没有为嬴政辩解,只是像一个老友般,诉说着当家的不易。
项羽听着,起初有些不耐烦,但渐渐地,他竟从萧何这琐碎的抱怨中,隐约触摸到了那个坐在启明城最高处、掌控着庞大帝国的男人,所需要面对的另一重他从未想过的压力。维持这个庞大的联邦运转,似乎…并不比战场上冲锋陷阵来得轻松。他摩挲着丝帕,心中的戾气慢慢沉淀——虞姬希望他成为能保护更多人的强者,而非沉溺于个人得失的莽夫。
“…所以啊,侯爷,”萧何最后恳切地看着项羽,“您如今封侯拜将,名动天下,更需保重身体。联邦需要您这样的擎天之柱,守护者也一直对您寄予厚望。暂且放下心事,安心养伤,待您龙精虎猛之日,还怕没有仗打?没有兵带?”
他没有直接说“兵权之事乃不得已”,却用“擎天之柱”、“寄予厚望”、“日后还有仗打”这样的话语,巧妙地传递了相似的意思,同时又给足了项羽台阶和面子。
项羽沉默了。萧何这番话,不像张良那般点透利害,却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消融着他心中的坚冰。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张良那令人烦躁的“点醒”,萧何这种实实在在的关怀和“诉苦”,反而让他更容易接受。
“老子…知道了。”良久,项羽才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那股择人而噬的戾气,却消散了大半。他握紧丝帕,心中有了新的念头——养好伤,才能继续寻找沈无咎,为虞姬和弟兄们报仇。
萧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叮嘱了医官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走到帐口,他仿佛想起什么,回头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哦,对了,侯爷,韩行军总管已奉命移防西线,不日即将对西域用兵。西线…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说完,他微微拱手,转身离去。
帐内,项羽猛地抬起头!韩信西进?对西域用兵?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了,联邦的战争机器从未停歇,他项羽倒下了,自然有别人顶上去。韩信…那个用兵如神的家伙…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重新证明自己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起!养伤?他必须尽快好起来!不仅为了夺回兵权,更为了早日找到沈无咎,完成对虞姬的承诺!
与此同时,东胡边境,“五市监”衙署后堂。
刘邦剔着牙,听着陈平的汇报。
“沛公,萧何离开北疆后,并未直接返回启明城,而是转道去了巴蜀,据说是巡查那边的盐铁官营和漕运事宜。”陈平低声道。
“巴蜀?”刘邦小眼睛眯了起来,“寡妇清和卓氏的地盘?萧何这老小子,嗅觉够灵的啊!看来嬴政是打算借着北疆大胜的势头,进一步收紧对地方豪强的控制了?”
“应是如此。”陈平点头,“另外,我们在启明城的眼线回报,张良近日频繁出入白虎殿,与守护者密谈,内容不详。但黑冰台的调动,似乎比往常更频繁了些。”
刘邦放下牙签,手指敲着桌面,脸上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笑容:“嬴政这是…一边安抚项羽,一边整顿内务,一边还要盯着西域…嘿嘿,他可真是够忙的!不过这样也好,他越忙,咱们的机会就越多!”
他凑近陈平,压低声音:“平子,你说…咱们要不要再给项羽那边…添把柴?让他这心头火,烧得更旺点?”
陈平微微蹙眉:“沛公,此时再挑拨,恐过犹不及。项侯爷性情刚烈,若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坏事。不如…静观其变,等待更好的时机。”
刘邦摸着下巴想了想,嘿嘿一笑:“成!听你的!那咱们就先稳住东胡这条线,再多捞点好处!等韩信在西边打起来,嬴政焦头烂额的时候…嘿嘿…”
西线,韩信帅帐。
“禀总管,各部已按计划抵达指定位置,斥候已前出百里,西域诸国动向,尽在掌握。”副将李左车肃立禀报。
韩信站在巨大的西域地图前,手中拿着几枚代表不同兵力的旗子,目光冷静地扫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城邦绿洲。
“楼兰、精绝、且末…这些小国,墙头草而已。”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传令,三日后,于疏勒河畔举行盟会,邀诸国国王前来。告诉他们,联邦大军至此,只为确保商路畅通,西域安定。顺者,贸易照旧,另有赏赐。逆者…”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一枚代表着主力骑兵的红色旗子,轻轻插在了疏勒河畔一个关键的位置上。
李左车心领神会:“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
帐内重归寂静。韩信看着地图,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敌我双方的态势与即将展开的军事行动。至于启明城的暗流,项羽的怨望,刘邦的算计…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依旧是那个纯粹的,“政治稚子”般的“兵仙”。
冰窟深处。
沈无咎面前的水镜中,萧何离开项羽军帐时那看似敦厚沉稳的背影,刘邦与陈平密谋时那狡黠的笑容,韩信插下军旗时那冷漠的眼神…依次闪过。
他端起那杯幽蓝的液体,轻轻摇晃。
“萧何…果然是个妙人。”
“以实代虚,以情动人…比张良那直指本心的点破,更易让人接受。”
“刘邦…这头贪婪的狐狸,还在等待时机。”
“韩信…依旧沉浸在他的沙盘推演中,浑然不觉…”
“至于项羽…”
他的目光落在水镜中,那个虽然依旧愤懑,却明显少了些暴戾,多了些沉思的“霸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愤怒的火焰…似乎被理智的冰水…稍稍浇熄了一些呢…”
“这样…可不够。”
“还需要…更猛烈的风…”
“才能让这火焰…燃烧得更加…绚烂而致命…”
他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物,感受着那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诡异口感,低声自语,仿佛魔鬼的呢喃:
“是时候…让那些沉睡的‘节点’…”
“发出一点…更大的‘声音’了…”
“当远古的低语…再次响起…”
“这个世界…又会露出怎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