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前殿那巨大而诡异的深坑,如同大地上一道新鲜的伤疤,灼烧着每一个咸阳人的眼睛。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空气中弥漫,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有天罚论,有地龙翻身说,更有甚者,暗中传播这是新联邦制度触怒上苍的征兆。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深坑出现的第二天清晨,一队队身着崭新制式皮甲、臂缠“启明”袖标的士兵,在各级官吏和黑冰台便衣的配合下,出现在了咸阳各处的告示栏和人群聚集地。他们没有强压言论,而是由口齿伶俐的“宣导员”登高宣讲,内容清晰、一致:
“诸位父老!昨日地陷,非是天罚,乃是陛下与联邦,以雷霆手段,清除了潜藏于阿房宫地底、意图毁灭全城的星师邪器‘炉心’!”
“为保我咸阳百万生灵,陛下毅然决然,引导邪器之力,自毁宫阙!”
“宫阙可再建,人命岂能重来?此非灾厄,实乃陛下与联邦,对我等子民性命的珍视!”
同时,一幅巨大的、描绘着地下“炉心”狰狞结构和能量爆发表意图解的宣传画,被悬挂在最为显眼的位置。图画旁,还附有格物院大匠的联合署名证词,以最浅显的语言解释了那湮灭光柱的原理与危害。
真相,以其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击碎了谣言。
恐慌开始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那位不惜自毁心血以保全民的“文明守护者”的复杂感激所取代。人们望着那深坑,眼神从恐惧变成了好奇,最终化为一种参与历史的激动。
(一) 废墟上的新政
安抚民心只是第一步。嬴政深知,必须用更快、更实在的行动,将民众的注意力从毁灭引向创造。
在萧何、张良等人的高效运作下,一系列政令迅速颁布:
1. “以工代赈”,转向启明:阿房宫工程即刻无限期中止。原数十万役夫,全部转为“启明城”建设的第一批工人!工钱按日结算,绝不拖欠,且享有基本的医疗保障。此举瞬间将潜在的失业动荡,转化为了建设新都的磅礴力量。
2. “深坑利用”,化害为宝: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深坑,并未被填埋。在格物院规划下,它被设计为未来“启明城”的核心能源与水利枢纽——坑底将引渭水成湖,利用落差建设水车工坊;坑壁将开凿窑洞,用于存储物资、进行特殊实验。曾经的毁灭之源,被赋予了新生的使命。
3. “法典公示”,定鼎人心:《大秦宪章》草案(简化通俗版)被大量刊印,分发各州县,并由专人宣讲。其核心内容——联邦制、权重分配、基本民权保障、文明认同——开始深入人心,尤其是关于“非战时不得随意征发民夫”、“赋税需经议政程序”等条款,让饱受徭役之苦的百姓看到了切实的希望。
4. “技术普惠”,展现优越:少府与格物院联合,在咸阳外城设立了数个“公输坊”,公开演示并推广由“文明火种”计划改良的新式农具(曲辕犁、耧车)、水力锻锤、以及更高效的纺机。允许民众近距离观看、甚至亲手试用。技术的魅力,比任何口号都更具说服力。
内部秩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和提升。一种不同于秦制严苛、也不同于六国散漫的新气象,开始在关中大地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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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暗处的低语与潜行的孤狼
就在联邦内部焕发生机的同时,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曾经的合作者头上,但其中,仍有一丝危险的余烬未曾彻底熄灭。
漠北,阴山以北的隐秘山谷。残存的匈奴伊稚斜部,如同受伤的狼群,舔舐着伤口。当“阿房宫炉心计划”失败、星师势力遭受重创的消息传来时,伊稚斜砸碎了心爱的金碗,帐内一片死寂。
“嬴政…子婴…”伊稚斜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连自己的宫殿都敢毁…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失去了星师的技术支持和东海商会的稳定物资通道,他南下掠夺的计划彻底破产,只能带着残部,遁入更深的草原,苟延残喘。然而,与彻底绝望不同,他心底还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那个如同孤狼般的星师监正,真的那么容易就彻底消失了吗?
与此同时,在一条远离战场、通往西域方向的荒凉峡谷中,一场艰难的逃亡刚刚接近尾声。
公输寂倚靠在一块风化的巨岩后,左肩处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被粗糙地包扎,但仍在渗着暗红色的血水。韩信那支淬毒的弩箭,几乎要了他的命。若非他关键时刻用随身携带的、用于校准星象的微型金属棱镜偏转了少许箭势,若非他体内长期接触各种化学物质产生了一定的抗毒性,此刻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左眼更加浑浊,几乎失去了所有光彩,但仅存的右眼,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不甘、怨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咳…咳咳…‘炉心’…数据…反馈…”他喃喃自语,颤抖的手从贴身内衬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布满细微刻度的玉板。玉板中心,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阿房宫地下“炉心”同源的能量流光,正在缓缓消散,但最后时刻传回的数据,已被玉板记录。
他“看”着那些只有他能理解的能量纹路,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混合着痛苦与兴奋。“果然…果然如此…能量的瞬间超载释放…结构弱点…咳咳…嬴政,你帮我完成了一次…我无法亲自进行的…终极测试。代价虽大…但值了…”
他失去了经营多年的“圣谷”,失去了大部分星徒星吏,自己也重伤濒死,但他得到了“炉心”全力运转乃至过载崩溃的宝贵数据。对于他这样将技术视为至高追求的人而言,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功”。
他必须活下去。带着这些数据,找到新的盟友,或者…自己成为新的“源头”。
与此同时,东南外海,某处风暴环绕的岛屿。
沈无咎代号徐市站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上,海风卷起他海雾色的短发。他手中捏着那枚逆鳞符副牌,牌身温热,并未碎裂,但光泽明显黯淡了许多。
“公输先生…看来你这条命,比我想象的更硬。”他低声自语,脸上没有任何悲喜,只有冰冷的计算,“‘炉心’被毁,我们在中原腹地最大的‘投资’血本无归。但核心的技术头脑还在,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身后,阴影中,水首杜鸢的声音传来:“会首,中原新立联邦,内部看似稳固,但各方势力博弈刚刚开始。我们是否…尝试联系公输先生?”
“不。”沈无咎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此时他是一条受伤的毒蛇,警惕而危险。我们不去触这个霉头。让他自己舔舐伤口,让他去恨,去积蓄力量。等他需要资源,需要渠道的时候,自然会来找我们。”
他转身,望向茫茫大海:“传令下去,各部转入‘潜渊’状态。放弃所有明面上的据点,切断与非核心成员的联系。逆鳞组化整为零,劫掠目标转向南洋、扶桑商路;市易组暂停对中原所有期货操作,资金转向西域和身毒(印度);星垣组…全力推演‘炉心’数据,我们要的是下一代,而不是纠结于过去的失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让中原先‘统一’一会儿。等他们的联邦出现裂痕,等我们的新玩具研制成功,等那条孤狼养好伤…再说。战争,是一门长远的生意。”
东海商会与星师的核心,如同潜伏在深海与阴影中的巨兽和孤狼,并未被彻底铲除,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更为致命的扑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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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疆的试探
内部的稳定与暗处敌人的蛰伏,并未让新联邦高枕无忧。旧秦时期就已存在的边患,并不会因内部制度的变革而自动消失。
百越之地,群山阻隔,部落林立。他们听闻中原剧变,秦失其鹿,新立的“联邦”听起来软弱可欺。几个靠近岭南、实力较强的大型部落,在部分心怀叵测的旧楚遗老怂恿下,开始频繁骚扰边境城邑,劫掠商队,试探这个新政权的反应和底线。
消息传回即将建立的启明城(临时执政中心),元老院内出现了分歧。
以项羽为首的部分将领主张:“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当效仿陛下…先帝旧策,发大军征讨,犁庭扫穴,一举平定南疆!”他渴望用战功来奠定自己在联邦中不可动摇的军事地位。
而张良、萧何等人则持谨慎态度:“联邦初立,重心在内政与民生,百越之地瘴疠横行,山高林密,大军远征,耗费巨大,恐重蹈…旧秦覆辙。且一味征伐,恐难收其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嬴政。这位“文明守护者”自从阿房宫事件后,愈发深居简出,但每一次开口,都决定着联邦的方向。
嬴政没有直接裁决,而是召来了典客尚书张良、度支尚书萧何,以及…主动请缨的刘邦。
“百越,非匈奴。”嬴政看着巨大的南疆地图,缓缓道,“其民并非游牧,而是定居山野,有其城寨,有其耕作。他们缺的,不是征服,而是…引领。”
他手指划过五岭:“朕要的,不是尸横遍野的征服,而是让他们…主动打开山门。”
联邦派往百越最大部落“瓯骆”的使团,由一位能言善辩的旧秦儒生为首。他带着丰厚的礼物——丝绸、瓷器、美酒,试图以“天朝上国”的姿态进行抚慰。
然而,他面对的是瓯骆部落以勇武着称、性格彪悍的首领桀骏。桀骏对儒生那套“仁义礼智信”的说教嗤之以鼻,他甚至当着使团的面,将一匹精美的丝绸撕碎,将美酒泼在地上,用生硬的官话吼道:
“中原人!你们的布不够结实,酒不够烈!我们要的是盐铁!是粮食!是能让部落壮大的东西!要么拿出真东西,要么就滚出我们的山林!想用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就让我们低头?做梦!”
使团铩羽而归,消息传回,元老院内主战派的声音再次高涨。
刘邦却在这个时候笑了,他对着面色不虞的项羽和若有所思的张良拱了拱手:“陛下,项大元帅,子房先生。这蛮子头领,话说得糙,但理不糙。他告诉了我们,他们真正需要什么。”
嬴政看向刘邦:“沛公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刘邦搓了搓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他就是个做买卖的。咱们之前想空手套白狼,用便宜货换人家归附,人家不干。现在,咱们得拿出真家伙,做一笔他们无法拒绝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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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文明的“货郎”
嬴政采纳了刘邦的建议,一场别开生面的“文明输出”行动就此展开。
第二支使团的构成截然不同:
正使:精明务实、精通商道的市吏。
副使:格物院擅长水利、农耕和医药的年轻大匠。
护卫:并非重甲士兵,而是由韩信亲自挑选的、身手矫健、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斥候精锐,由一位沉稳的校尉统领。
礼物:不再是丝绸美酒,而是五百斤雪白的精盐、一百把锋利耐用的铁制农具、五十石高产耐旱的粟米种子,以及一批治疗瘴气、外伤的常用成药。
使团没有直接去见桀骏,而是先在瓯骆部落边缘的一个小型附属寨子驻扎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百越人目瞪口呆:
格物院的大匠,只用三天时间,就利用寨子附近的一条溪流,搭建起了一座简易的水锤,帮助族人锻造铁器,效率远超他们的人力捶打;
他们指导族人如何使用新式农具进行深耕,如何按新法播种那饱满的粟米种子;
随行的医者,用带来的成药,轻松治好了困扰寨子许久的一种皮肤溃烂病,更是用针灸救回了一个难产的妇人…
实实在在的好处,看得见的技术优势,如同最具感染力的瘟疫,迅速从这个小寨子蔓延开来。
当桀骏带着疑惑和警惕,亲自来到这个寨子时,他看到的不再是傲慢的说客,而是寨民脸上洋溢的笑容,田野里长势喜人的禾苗,以及工坊里叮当作响、效率倍增的水锤。
市吏正使适时地出现,他没有提任何“归附”的要求,只是笑着对桀骏说:“首领,我们联邦,有你们需要的盐、铁、粮食、医药和技术。而我们,对你们山里的木材、草药、矿石很感兴趣。我们可以…互通有无。如果合作愉快,我们还可以帮你们修建更大的水利,开辟更多的良田,甚至…帮你们在山外,建立固定的集市。”
没有武力威胁,没有道德说教,只有赤裸裸的、却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和发展前景。
桀骏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了许久。他摸了摸那雪白的盐,挥了挥那沉甸甸的锄头,又看了看寨民们期盼的眼神。
他最终抬起头,对市吏说道:“…你们,和以前来的中原人,不一样。”
一个月后,瓯骆部落首领桀骏,亲自带领代表团,走出了群山,来到了启明城建设工地的外围。
他没有要求觐见嬴政,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望着那井然有序的施工流程,望着格物院展示的各种新奇器械,望着联邦士兵与工人之间并非完全对立的关系。
他站了很久,最后对陪同的联邦官员说了一句话:
“告诉你们的皇帝…不,守护者。我们瓯骆部,愿意和你们…做‘买卖’。”
消息传回,元老院内,主战派偃旗息鼓,主和派扬眉吐气。
张良抚掌赞叹:“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然此非仅凭口舌,实乃技术、制度、民生综合优势使然。此乃真正的‘文明之力’。”
项羽虽有些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成本更低,效果更持久。他看着地图上开始与联邦接触的其他百越部落,握紧了戟:“若能以此法收服百越,腾出手来,将来…漠北!”
嬴政立于观星台,听着萧何关于与瓯骆部初步达成贸易协定的汇报,以及张良关于其他部落纷纷派来探询使者的消息,微微颔首。
东海商会潜藏深水,星师之首负伤远遁如同悬顶之剑,内部民心渐安,外部边患找到了新的应对之道。危机并未根除,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潜伏。但联邦,已经在这场内外交困的考验中,站稳了脚跟,并找到了属于这个新生文明的全新道路。
他望向南方连绵的群山,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文明的融合与输出,远比战争更复杂,也更考验智慧与耐心。
但至少,星火已经点燃,而守护这火焰的力量,也在磨砺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