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重新笼罩骨桥核心。桥下黑暗的咆哮平息,只余粘稠的、无休止的蠕动声,如同巨兽消化时的低鸣,磨蚀着神经。那条被迫成为通道的根须无力地垂落,焦黑与冰霜覆盖的表面下,残留着被两种恐怖能量蹂躏后的灼痛与僵冷,像一条被剧毒浸泡后又风干的鞭子,微微颤搐着。
任天齐瘫在冰冷的桥面,新生力量在体内奔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白衣少年最后的话语如同冰锥,钉死了他的命运——饵料,兼做哨兵。下一次,需主动深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去窃听所谓“祂”的心跳。
绝望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灰烬里刨出来的冰冷的清醒。求饶无用,挣扎徒劳,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这绝境本身。
他的意识死死“锁”定在那条残破的根须上。
渊蛀之痕。
白衣少年是这么称呼它的。这名字透着一种被寄生、被腐蚀的不祥。仔细感知,这条根须确实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内部脉络不仅充斥着幽蓝守护之力与混沌本源,更深深烙印下了来自桥下黑暗的精纯死寂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不散的、属于那粘稠黑暗本身的活性印记!
这印记让他与桥下那片死亡之海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连接。即使物理连接已被切断,一种冰冷的牵拉感仍从根须末端不断传来,仿佛系着一根无形的、坠向深渊的线。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之前那股来自下方深处的、与盘古怨念共鸣的冰冷牵引感,似乎也透过这条根须,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增强了微光。
祸兮福所倚。
这念头冰冷地划过脑海。这痕迹是诅咒,是通道,却也是……唯一的探针,是他能提前感知下方危险、甚至借此定位那“星辰”般牵引源的唯一依仗!
必须掌控它!在下次被当成“饵料”丢下去之前!
他不再试图驱散根须内的死寂能量和那活性印记——那无异于自断臂膀——而是开始调动体内新生的、融合了骨桥守护特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渗透进这条残破的根须。
过程依旧痛苦。幽蓝之力与残留的死寂能量如同水油相遇,产生细微却持续的冲突,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强行忍耐着,以意志为炉,耐心地淬炼、磨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试图在这条根须内部,构建一种脆弱的平衡与掌控。
他不再将这条根须视为身体的一部分,而是视为一件需要炼化的、危险的外置法器!
精神高度集中,每一次能量的微调都耗费巨大心力。汗水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意识因极度专注而阵阵抽痛。
就在这艰难的炼化过程中,或许是心神与这条“渊蛀之痕”的连接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的低鸣,从根须末端传来。
不是听到,而是感应到。
是桥下那片黑暗的蠕动?是那规律心跳的余波?还是……那冰冷注视扫过时产生的细微涟漪?
这感应模糊不清,却真切无比!就像盲人第一次用手指“看”到了水的流动!
任天齐心头猛地一紧,旋即涌上一股强烈的兴奋!有效!
他更加专注地维持着对根须的炼化与感知,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细微的波动之中,试图解读这来自深渊的“低语”。
渐渐地,那模糊的感应开始分化,呈现出层次:
最表层,是无数亡魂碎片沉淀形成的、怨毒而混乱的嘶嚎背景音,永无止境,足以逼疯任何心智不坚者。
其下,是那粘稠黑暗本身蠕动、吞噬时产生的、湿滑而冰冷的压力变化,如同深海的水流,蕴含着致命的陷阱。
更深一层,是那规律的、沉重的震动,源自极下方,每一次传来,都让根须内部的死寂能量产生共鸣的颤栗,带来一种渺小面对浩瀚的窒息感。
而最底层,最为隐晦的,是那一丝冰冷的牵引,以及……那道漠然的注视。注视感并非一直存在,而是间歇性地扫过,每次扫过,那低鸣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畸变,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
这就是归墟之眼边缘的“声音”?
他努力忽略掉那些足以撕裂神魂的噪音,将感知聚焦在那规律的震动和间歇的注视上,试图捕捉其模式,寻找其源头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流逝。
突然!
那规律的震动猛地 加快了一瞬!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脉搏骤然紊乱!
几乎同时,那道冰冷的注视感陡然变得清晰、锐利!仿佛猛地聚焦到了骨桥之上,聚焦到了……他这条正在感知下方的根须之上!
被发现了?!
一股冻结灵魂的大恐怖瞬间攥住了任天齐!他想立刻切断所有感知,收回根须,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无形的视线钉住了,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根须末端传来的低鸣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警告与敌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寂的冰棺,棺内那团微弱的光茧,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同等级存在的注视所刺激,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先天 克制死寂气息的冰魄寒芒!
这寒芒透过棺壁上那个小孔,逸散出一丝。
就是这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苏璃霜本源的冰魄气息,在接触到外部弥漫的、那骨桥残留的悲伤意志和幽蓝光芒的刹那,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催化!
整座骨桥再次轻微一震!
那股沉下去的、悲伤的守护意志,如同被触及了逆鳞,猛地苏醒了一瞬,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无声地横扫而过,隔绝了那道来自下方的、过于锐利的注视!
冰冷的注视感如同被烫到般,骤然 退缩了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根须末端那尖锐的警告低鸣也随之平息,只剩下规律的心跳和混乱的背景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任天齐猛地“喘”了口气,意识如同溺水获救,阵阵发黑。后背已被无形的冷汗浸透。
好险!
差一点,就被深渊里的存在彻底标记!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冰棺。棺内光茧恢复了微弱而平稳的搏动,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抽搐。是因为她的冰魄体质特殊?还是因为……这座桥,真的对“她”或者与她相关的存在,有着超乎寻常的守护执念?
那条残破的根须缓缓收回,缠绕回冰棺上,如同受惊的蛇。表面的焦黑冰霜在幽蓝能量的滋养下缓慢修复,内部那股诡异的连接感依旧存在,却暂时平稳下来。
经过这番惊吓,任天齐对这条“渊痕”的感知似乎更加清晰了几分,对其中的危险也更加警惕。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开始更耐心地、更精细地淬炼它,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透过那个小孔,将一丝丝温和的、滋养的混沌能量渡入冰棺,小心翼翼地滋润着那团光茧。
每一次渡入能量,桥体弥漫的幽蓝光芒似乎都会变得柔和一丝,那悲伤的意志也会传递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慰藉。
不知不觉间,他与这座桥,与棺中的她,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危险的三角平衡。
他利用桥的力量滋养自身和冰棺,桥因她的气息而给予庇护和资源,而她,则成为连接他与桥、缓和与下方危险的关键缓冲。
这条渊痕,是悬顶之剑,却也是……唯一的救命绳索。
他缓缓催动根须,感受着其内部力量的流淌,感受着下方那时而平稳、时而紊乱的“心跳”,感受着那深藏其中、若隐若现的冰冷牵引。
下一次投喂……
他冰冷地“望”向桥下无边的黑暗。
或许,不再是纯粹的死亡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