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寒帐问安·战甲藏柔
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歇了,取而代之的是猎猎作响的旌旗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踏雪声——那是哨探在营寨外围巡逻,警惕着耶律璟可能随时发起的突袭。帐内的暖炉燃得正旺,草药与红糖姜茶的余温裹着羊毛被的暖意,将我周身的寒意驱散了大半,小腹的坠痛已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只余下一丝浅浅的酸胀。
我是被帐外的甲胄碰撞声惊醒的。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毡帘的缝隙渗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帐内的羊油灯早已燃尽,只剩一缕青烟袅袅消散。
“娘,你醒了?”
耳边立刻传来轻声的问询,观音女和延寿女不知何时又挪回了帐内,正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见我睁眼,两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又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生怕惊扰了我。
延寿女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娘,不烧了,脸色也好看多了!”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担忧。
观音女则端过一旁温着的汤药,碗沿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阿婆说这是补气血的,让你醒了就喝,她去前营查看布防了,临走前特意叮嘱,让你喝完药再躺会儿,不许起身。”
我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两个女儿立刻上前扶住我,一人托着我的后背,一人垫上柔软的毡枕,动作默契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喝着温热的汤药,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我望着她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一软:“你们昨晚没睡好?是不是一直在守着我?”
“我们轮流睡了会儿!”观音女立刻摆手,眼神却有些闪躲,“娘你疼得那么厉害,我们哪睡得踏实。不过现在好了,你醒了就好,阿婆说你只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很快就能痊愈的。”
延寿女点点头,小手轻轻摩挲着我盖在被子外的手背:“娘,你能好起来吗?我们看着你昨天疼得蜷缩起来的样子,心里好慌,就怕……就怕你像上次受伤那样,躺了好久都起不来。”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眼眶也渐渐红了。上次我为了掩护族人撤退,被耶律璟的追兵射中肩膀,昏迷了三天三夜,想来是那时候的模样,在她们心里留下了阴影。
我放下药碗,伸手将两个女儿揽进怀里。她们的个头虽已快及我肩头,可依偎在我怀里时,依旧像两个需要庇护的小兽。“傻丫头,娘没事了。”我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声音温柔却坚定,“上次是外伤,这次只是女儿家的寻常事,阿婆医术高明,娘也会好好听话调养,很快就能站起来,还能像以前一样,陪你们练箭、教你们认草药。”
观音女在我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娘,我们不要你练箭,也不要你教我们认草药,我们只要你好好的。前营有叔伯们守着,布防有阿婆盯着,你就安心在帐里休养好不好?”
“是啊娘,”延寿女抬起头,眼里满是恳求,“我已经学会了阿婆教的几个止血针穴,以后族人有小伤小病,我能帮忙;观音女也能跟着叔伯们巡查营寨外围了,我们都能替你分担,你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看着她们懂事的模样,我心里既欣慰又酸涩。这乱世逼着孩子们快速长大,却也剥夺了她们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我轻轻捏了捏她们的脸颊:“娘知道你们能干,也替娘分担了很多。但娘是营寨的主心骨,是你们的娘,总该护着你们,护着族人。等娘好起来,咱们一起守着这营寨,好不好?”
说话间,帐帘被轻轻掀开,侍女端着早餐走进来,是热腾腾的羊奶和掺了杂粮的面饼,还有一小碟腌制的野菜。“夫人,阿婆让奴婢告诉您,前营一切安稳,昨夜没有敌军异动,只是西北方向的哨探发现了一小队游骑,已经驱离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敢松懈。耶律璟性情残暴且多疑,此次我们逃离上京,带走了不少忠于萧家的族人,还有部分禁军,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派出大军追缴。我们如今盘踞的这片草原,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却也粮草有限,拖延不得。
吃过早餐,我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便想着起身去前营看看。刚掀开被子,就被两个女儿死死按住了。
“娘!你要去哪?”观音女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阿婆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不能随便起身!”
“娘想去前营看看布防,顺便问问阿婆敌军的情况。”我笑着解释,试图推开她们的手。
“不行!”延寿女立刻摇头,小脸上满是坚定,“前营风大,又冷,你刚好转,出去吹了风肯定又要疼的!布防的事有阿婆和叔伯们,不用你亲自去!”
“娘,你是不是忘了昨天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了?”观音女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委屈,“我们真的怕了,你就乖乖在帐里躺着,有什么事,我们去替你问,好不好?”
看着她们拼命摇头阻拦的模样,眼里满是真切的担忧,我心里一阵暖意涌动,却也只能放缓语气:“好,娘听你们的,不去前营了。但娘想在帐内处理一些事务,总不能一直躺着,营寨里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见我妥协,两个女儿才松了口气。观音女立刻转身,将放在角落的矮桌搬到榻边,又拿来笔墨纸砚:“娘,你要是有什么要写的、要吩咐的,就写下来,我去替你传给叔伯们。”
延寿女则端来一盆温水,递过布巾:“娘,先擦擦手,阿婆说你气血虚,不能太劳累,处理完要紧的事,就得接着休息。”
我笑着点头,接过布巾擦了手。看着两个女儿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感慨。曾几何时,她们还是需要我抱在怀里、哄着睡觉的小丫头,如今却已能这般体贴入微,替我分担琐事。
处理完几封关于粮草调度和伤员安置的信函,让观音女送去前营,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延寿女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针和一块羊毛布,学着阿婆的样子缝补着我的旧铠甲——那是我当年在宫中习武时穿的,后来逃离上京时一直带在身边,铠甲的边角有些磨损,她便想着缝补好。
“娘,你看我缝得好不好?”她举起铠甲,献宝似的问道,眼里满是期待。
我凑过去看了看,针脚虽然算不上整齐,却密密麻麻,看得出来很用心。“缝得真好,比娘小时候强多了。”我笑着夸奖道,“我们延寿女不仅要学医术,还要学女红了?”
延寿女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娘的铠甲坏了,以后打仗要用的,就想缝补好。而且阿婆说,女儿家要心灵手巧,既要会拿刀枪,也要会做针线,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和身边的人。”
我心里一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婆说得对。我们身在乱世,既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懂得体恤他人。你有这份心,娘很欣慰。”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阿婆的声音:“丫头,醒了吗?我来看看你。”
“阿婆进来吧!”我扬声应道。
帐帘掀开,阿婆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披风上沾着些许雪沫。“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小腹还疼不疼?”她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按住我的手腕,仔细诊着脉。
“好多了,不怎么疼了,谢谢阿婆。”我笑着说。
阿婆诊了片刻,点了点头:“脉象稳多了,看来药效不错。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气血亏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切忌劳累和情绪波动。”她顿了顿,又道,“前营刚才收到消息,耶律璟的大军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估计不出三日就能抵达这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我们的营寨虽有地利,可兵力和粮草都远不及耶律璟的大军,硬拼定然讨不到好。
“阿婆,我们的布防都准备好了吗?粮草还能支撑多久?”我连忙问道。
“布防都已安排妥当,将士们也都严阵以待。”阿婆叹了口气,“只是粮草有些紧张,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若是五日之内不能击退敌军,或者找到突围的机会,我们恐怕会陷入困境。”
我沉默了片刻,心里快速盘算着。耶律璟的大军来势汹汹,我们若是固守营寨,恐怕难以长久;若是突围,草原辽阔,敌军骑兵众多,我们带着老弱妇孺,也未必能顺利脱身。
“娘,你别担心!”观音女不知何时回来了,听到我们的对话,立刻说道,“叔伯们都说了,他们会拼死守住营寨,绝不会让耶律璟的人伤害我们!而且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就是你之前教我们做的那种火药包,到时候一定能给敌军一个下马威!”
我想起之前在京中偶然得知的火药配方,逃离上京时带了些原料,后来让工匠们制作了一些简易的火药包,威力虽不算太大,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火药包的数量不多,只能用作奇袭,不能依赖。”我说道,“我们还是要想一个稳妥的办法。”
延寿女也放下手中的铠甲,走到我身边:“娘,阿婆说你足智多谋,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就帮着先帝化解了很多危机。这次你一定也能想到办法,带领我们打败耶律璟的,对不对?”
看着女儿们信任的眼神,还有阿婆期盼的目光,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此刻我不能退缩,也不能慌乱。我不仅是两个女儿的娘,更是这营寨所有人的希望。哪怕身体还未完全痊愈,哪怕心中还有顾虑,我也必须重新站起来,扛起这份责任。
“阿婆,你让人把几位将领都叫来,我们商议一下对策。”我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
“娘!你要干什么?”观音女和延寿女立刻上前阻拦,拼命摇着头。
“娘,你身体还没好,不能下床!”延寿女拉着我的胳膊,眼里满是焦急,“商议对策的事,等你痊愈了再做也不迟,现在有阿婆和叔伯们呢!”
“是啊娘,你要是再累倒了,我们怎么办?族人怎么办?”观音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耶律璟的大军还没到,你不能先倒下啊!”
我看着她们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一阵刺痛,却还是轻轻推开了她们的手:“傻丫头,娘没事。现在情况紧急,粮草只够支撑五日,我们没有时间等了。娘是营寨的主心骨,必须和大家一起商议对策,才能让所有人都安心。”
“可是你的身体……”阿婆也有些犹豫。
“阿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只是还有些乏力,不碍事的。”我坚定地说,“为了女儿们,为了族人,为了那片远离战乱的草原,娘必须站起来。”
说着,我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榻。双脚落地的瞬间,虽然还有些虚浮,却稳稳地站住了。我走到帐角,拿起那件被延寿女缝补好的旧铠甲,示意侍女帮我穿上。
“娘!不要穿铠甲!铠甲太重了,会压着你的!”延寿女哭喊着上前,想要阻止侍女。
我按住她的手,温和却坚定地说:“延寿女,这铠甲不仅是防护的武器,更是娘的信念。穿上它,娘就会想起自己的责任,想起要保护的人,就不会觉得累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帮我穿上铠甲,冰凉的甲片贴在身上,却让我心里多了一份安定。铠甲虽有些沉重,却也让我挺直了脊梁,仿佛瞬间找回了当年在宫中运筹帷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勇气。
阿婆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这就去叫将领们过来。”
“麻烦阿婆了。”我说道,目光转向两个还在抽泣的女儿,伸手替她们擦去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娘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让你们担心。等我们打败了耶律璟的大军,娘就陪你们去草原上放风筝、采野花,好不好?”
观音女和延寿女对视一眼,虽然还是满脸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她们知道,我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娘,那你要是觉得累了,一定要立刻休息,不能硬撑!”观音女哽咽着说。
“我们就在帐外等着,有事你随时叫我们!”延寿女也说道,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舍不得松开。
我笑着点头,看着她们走出帐外。帐内,侍女已经将地图铺在了矮桌上,上面标记着我们营寨的位置、敌军可能进攻的路线,还有周边的地形地貌。
很快,几位将领陆续走进帐内,看到我穿着铠甲坐在榻边,都有些惊讶,随即眼中满是敬佩。“夫人,您身体还未痊愈,怎么不多休息几日?”为首的萧将军问道。
“萧将军,如今军情紧急,我哪能安心休息。”我微微一笑,“耶律璟的大军三日之内就会抵达,粮草只够支撑五日,我们必须尽快商议出对策。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就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是固守营寨,还是趁机突围?”
将领们纷纷围拢到地图旁,开始各抒己见。
“夫人,我认为应该固守营寨!我们占据地利,营寨易守难攻,敌军想要攻破,定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行!我们粮草不足,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若是敌军围城不攻,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我觉得应该趁机突围,寻找新的落脚点!”
“突围谈何容易?敌军骑兵众多,我们带着老弱妇孺,根本跑不过他们,到时候只会被敌军追着打,损失更惨重!”
“那也比坐在这里等死强!我们可以挑选精锐将士断后,掩护族人撤退,总有一部分人能活下来!”
帐内的争论声此起彼伏,将领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我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脑海里快速分析着各种方案的利弊。
帐外,风雪又起,旌旗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场生死攸关的商议增添几分凝重。两个女儿的身影映在毡帘上,一动不动,想来是还在担心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必须带着女儿们,带着族人,冲出重围,找到一条生路。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是孩子们期盼的眼神,是族人们信任的目光,是那片充满希望的草原。
“大家安静一下。”我开口说道,帐内的争论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已经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