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旧殿故人
赵府后院的石榴树抽了新枝,嫩绿的芽叶沾着午后的阳光,像撒了层碎银。柴宗训蹲在树下,手里捏着根草茎,正和赵玉燕玩“挑竹签”的游戏——十几根细竹签在青石板上搭成松散的小塔,谁挑动时碰倒其他竹签就算输。赵玉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本《诗经》,却没怎么翻页,目光时不时落在柴宗训的手上。
“该你了!”赵玉燕把手里的竹签递过去,圆脸上满是期待,“这次你可别又碰倒‘塔尖’,昨天你输了,还赖我手抖呢!”
柴宗训接过竹签,指尖顿了顿。草茎在他掌心攥了半天,汗湿的痕迹晕开一小片。他想起早上醒来时,枕下的白玉佩硌着后脑勺,那是娘的玉佩,是他和娘之间唯一的念想。这几天孟州的消息没再传来,他不知道娘是不是还在攻城,不知道娘有没有吃饱穿暖,心里像揣了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慌。
他小心翼翼地挑动最底下一根竹签,竹签“吱呀”一声被抽出来,上面的小塔晃了晃,却没倒。赵玉燕“哎呀”一声,拍着腿笑:“这次居然没输!看来你偷偷练过了?”
柴宗训没笑,把竹签放在一边,忽然抬头看向赵玉娥和赵玉燕,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能回家看看吗?我想我娘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赵玉燕脸上的笑容僵住,手里的竹签掉在地上,滚到石凳底下。赵玉娥合上书,手指捏着书页的边缘,似乎在琢磨怎么回答。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回廊口传来:“不行。”
柴宗训猛地回头,看见赵匡胤站在廊下,穿着件月白色常服,手里拿着把折扇,却没打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阳光落在他的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罩住柴宗训蹲在地上的身影。
“爹……”赵玉燕小声叫了一声,赶紧捡起地上的竹签,往赵玉娥身边挪了挪。
柴宗训站起身,攥紧了手里的草茎,指节泛白:“为什么不行?我是当今陛下,是太子,我想回家看我娘,有什么错?”他说的“娘”,是他对外人说的“符琳姨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的娘是符太后符祥瑞,是此刻在潼关领兵的女人。他不敢说破,怕赵匡胤对娘不利,只能把“符琳”当幌子,可这话落在赵匡胤耳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赵匡胤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石榴树旁,目光落在柴宗训脸上,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太子?”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冷意,“现在这天下,是宋朝的天下。我赵匡胤,是宋朝的天子。你,已经不是后周的小皇帝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柴宗训的心里。他往后退了一步,脚腕磕在石凳上,疼得他皱了皱眉,却没顾上揉。他睁大眼睛看着赵匡胤,嘴唇哆嗦着:“不可能!我爹是后周的世宗皇帝,我是他的儿子,我才是天子!你只不过是后周的将军,你有什么权利说我不是?”
赵匡胤没说话,转身走向旁边的石桌。石桌上放着个紫檀木盒子,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一方巴掌大的玉玺,玉质暗沉,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龙纹;还有一块鎏金的皇符,符面上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大字,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他把玉玺和皇符放在石桌上,推到柴宗训面前:“就凭这个。”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这是后周的传国玉玺和皇符,现在在我手里。还有,符太后——也就是你说的‘符琳’,临死前传下口谕,说后周气数已尽,让我接管天下,善待百姓。你说说,我有没有资格?”
柴宗训的目光落在玉玺和皇符上,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喘不过气。他认得这两样东西,小时候在宫里,娘曾抱着他,在御书房里见过——真正的玉玺是和田白玉做的,温润透亮,龙纹栩栩如生;真正的皇符是纯金的,边角锋利,刻字刚劲有力。可眼前这两样,玉是劣等玉,金是鎏金,连刻纹都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假的!
他心里冷笑,赵匡胤果然是在骗人!他拿这些假东西当宝贝,还编造符太后的口谕,无非是想让自己认怂,想让天下人以为他当皇帝是名正言顺!可他不能说破,他现在只是个被困在赵府的孩子,没有兵权,没有帮手,说破了,只会让赵匡胤对他更警惕。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是赵玉燕给他做的,绣着小小的石榴花,针脚很密,却不如宫里的缎鞋舒服。他攥了攥拳,又慢慢松开,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知道了,天子陛下。”
赵匡胤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了”,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既然知道了,就安分待着。赵府不会亏待你,玉娥和玉燕会陪着你。”
柴宗训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赵匡胤,像是下定了决心:“既然见不到我娘……那延寿女能见见吧?”
赵匡胤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耶律延寿女。他皱了皱眉,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思考。耶律延寿女是契丹贵族,之前住在汴梁的后周旧殿里,自从他建立宋朝后,就没怎么管过她,只派人看着,不让她随便出门。柴宗训怎么会想起见她?
他看了柴宗训一眼,见这孩子眼里没有之前的倔强,只有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心里忽然软了些。或许,这孩子只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话。耶律延寿女毕竟是从前在后周待过的,或许能和柴宗训聊到一起去。
“可以。”赵匡胤点了点头,转身对廊下的侍卫说,“去旧殿,把耶律延寿女请来,就说……柴宗训想见她。”
侍卫领命退下,柴宗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蒙尘的星星忽然被擦亮。他知道,耶律延寿女不是普通人,她在汴梁待了这么久,肯定知道不少消息——说不定,她知道娘在潼关的情况,说不定,她能帮自己传信给娘!
赵玉燕见他高兴,也跟着笑了:“延寿女姐姐?我见过她一次,她长得可好看了,头发像黑缎子一样,眼睛像葡萄!”
赵玉娥却皱了皱眉,拉了拉赵玉燕的袖子,小声说:“别乱说。”她看向柴宗训,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延寿女是契丹人,你……跟她说话时,注意点分寸。”
柴宗训点了点头,却没往心里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耶律延寿女,满脑子都是怎么从她嘴里打听娘的消息。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竹签,重新搭起小塔,手指却比刚才稳了很多——他知道,这是他离开赵府、找到娘的第一步,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半个时辰后,侍卫领着耶律延寿女走进了赵府后院。她穿着件淡紫色的胡服,腰间系着条银色的腰带,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银铃,走路时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她的头发梳成了契丹女子的发髻,插着一支玉簪,脸上没施粉黛,却比赵玉燕说的还要好看——眉毛像柳叶,眼睛像含着水,皮肤白得像雪,站在石榴树下,像一幅画。
“小殿下。”耶律延寿女走到柴宗训面前,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却带着点异域的口音,“听说你想见我?”
柴宗训站起身,看着她,忽然有些紧张,手指又攥紧了衣角。他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娘的消息,想问问她能不能帮自己传信,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赵匡胤还站在旁边,侍卫也在廊下看着,他不能说。
耶律延寿女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转头对赵匡胤说:“天子陛下,我和小殿下好久没见了,想单独说说话,不知可否?”
赵匡胤看了看柴宗训,又看了看耶律延寿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别走远,就在这院子里。”说完,他转身走向回廊,赵玉娥和赵玉燕也跟着走了过去,把空间留给了柴宗训和耶律延寿女。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石榴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柴宗训看着耶律延寿女,嘴唇动了动,终于小声说:“延寿女姐姐,我娘……符太后,她是不是在潼关?”
耶律延寿女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走到柴宗训身边,蹲下身,捡起一根竹签,慢慢搭在小塔上,声音压得很低:“小殿下,你放心,符太后安好。她在潼关整兵,不日就会攻打孟州。”
柴宗训的心脏猛地一跳,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就知道,娘没有放弃他!娘一定会来救他的!他抓住耶律延寿女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吗?我娘真的会来吗?”
耶律延寿女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动作很轻:“真的。我在旧殿里,能收到契丹传来的消息,也能听到一些宋军的动静。符太后很厉害,孟州的韩令坤根本挡不住她。”她顿了顿,又说,“不过,赵匡胤也不是吃素的,他已经派人去孟州增援了。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别让他看出你的心思。”
柴宗训点了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攥紧了手里的白玉佩,心里暗暗发誓:娘,你一定要快点来!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等你救我!等你夺回江山!
耶律延寿女看着他,忽然从袖管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是一张汴梁城的地图,标注了赵府的出口和旧殿的位置。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从赵府的后门逃出来,去旧殿找我。我在旧殿里,有一些契丹的侍卫,能保护你。”
柴宗训接过锦囊,锦囊是丝质的,很软,里面的地图硌着他的手心,却让他心里踏实了很多。他看着耶律延寿女,小声说:“谢谢你,延寿女姐姐。”
耶律延寿女笑了笑,站起身:“不用谢。我和符太后是旧识,帮你,也是帮她。”她看了一眼回廊上的赵匡胤,又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记住,万事小心,别冲动。”
说完,她转身走向回廊,对赵匡胤行了个礼:“天子陛下,我和小殿下说完话了,该回旧殿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对侍卫说:“送耶律姑娘回旧殿。”
侍卫领命,跟着耶律延寿女走出了赵府。柴宗训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攥着那个锦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他知道,他的希望来了,娘离他越来越近了。
回廊上,赵玉燕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宗训,你和延寿女姐姐聊什么了?她是不是给你东西了?”
柴宗训赶紧把锦囊藏在袖管里,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聊了聊旧殿的事。”
赵玉娥走过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怀疑,却没追问:“天色不早了,该回房了。晚上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别错过了。”
柴宗训点了点头,跟着她们往回走。阳光透过石榴树的叶子,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脚步比刚才轻快了很多——他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而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娘,有耶律延寿女,还有藏在袖管里的地图,他一定能等到娘来救他的那一天。
而此刻的潼关,符太后正站在城楼上,手里握着虎符,看着远处的孟州方向。她的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眼里满是坚定。她已经收到了耶律延寿女传来的消息,知道柴宗训在赵府安好,知道赵匡胤拿假玉玺骗他。她握紧了虎符,心里暗暗说:宗训,娘来了!娘一定会踏平汴梁,把你救回来!把属于我们的江山,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