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忙碌地开发商与地下古井的郁依本已算得上和平共处,互不干涉。
偏偏一日深夜,就在蓝宝石泳池即将竣工之际,天月名座的东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建筑工地没能阻碍那人的脚步,一条条锁死的铁链也无法挡下那人前行的步履。
看得出,那是一个老人,挪动脚步的速度慢得可以,没有半点行走、奔跑的连贯感觉。
一手提着个破旧编制的竹篮子,一手又杵着木头棒棒,看起来的形象就怪异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
老人悄然来到泳池边沿,伸手轻轻抚在上面,呢喃些什么,没人能够听到。
老人向泳池里偷偷抛洒了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就扭头离去,速度之快,与来时大为不同。
那夜,暴雨倾盆,让本来几乎没什么水渍的泳池,积蓄了不少水源,也为后来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第二日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点,老人如期而至,依旧从篮子里取来一些什么,又从木头棒棒上摘下些什么,天女散花般地飘洒进泳池里。
起先,泳池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底部积蓄的阴怨之气越来越重,若非窥探之人乃是黑百,根本分辨不出来。
黑百并不出声,也不打扰。
眼前的一切,都是过往发生的经历,就算他真的介入其中,也很难去改变既定的事实。
几乎相同的步骤,足足持续了四十八天的时间。
周围的楼宇都快要完全竣工,黑百在暗处看得都有些要打瞌睡了。
池子底部的阴怨之气,几乎已经变作实质一般的液体,被一池污水压在底部,隐约都有一些逸散了开来。
第四十九天,老人再度如期而至,依旧还是蹒跚的步履,颤抖的脚步,谁都知道,她的身子骨,怕是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硬朗。
再度将物件扔进泳池中,老人却并未如往常般离去,而是在篮子里摸摸索索,抛出了几颗黑白相间的种子。
黑百看得分明,那几颗种子,正是阴界也难以寻觅的渡魂花种子。
种子落入腥臭难当的浑浊尸水之中,很快就汲取了其中的阴怨之气,根须疯长,与一池的莲叶并无二致。
不消多时,花开顷刻,黑白两色相间的诡谲鲜花盛开,一缕缕异香飘散而出,回荡在整个东区之内。
“还真是渡魂花,在阴界都上了禁忌的名单,这老货从何处得来?”
稍稍靠得近了一些,看清楚泳池内那一言难尽的花语,黑百的脸色铁青,心中已有了不怎么好的设想。
“谁在窥探老身?”
“是,你,么?”
正对着泳池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遍布在脸上的褶皱堆砌出阴恻恻的笑容,看上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老婆婆的左手挂着破竹编制而成的提篮,内里还散发着阵阵焦糖般的香味,嗅上一嗅,都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
右手拄着的并非是什么拐杖手杖,而是卖糖葫芦用的木头棒棒,上面用严严实实的薄膜包裹着,还插着好几串鲜红鲜红的“糖葫芦”不断往下流淌着未曾完全干涸的糖浆。
但仔细看去,就能清晰地分别出,那些个糖葫芦,压根就不是山楂所制成,而是一只又一只的人眼,失去了生命灵动的色彩,只余黯淡死黑的微光。
被突然叫破了行踪,黑百也愣住了,他不是在看郁依那被封存的记忆么,怎么还会发生这等离奇的事儿?
面容越看越是熟悉,焦香的甜味也有些齁得慌,黑百不由得想起了陵城地下拍卖会,一段被偷走的时光。
“真的是你?”
黑百愁眉深锁,早在陵城的时候,就知道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绝对不简单,现在看来,更是可怕到了极点。
身在回忆当中的她,所作所为,早就该是被定格好的一切才对,竟然还能够观察到有外人的到来,真可称得上匪夷所思四个字。
如此手段,几乎真的可以用神通两个字来形容,哪怕阴界里掌管一个城域的判官大人,都绝无做到的可能。
“功败垂成,可惜,你来了,也罢。”
夜色漆黑得有些深沉,却拦不住老婆婆那比鹰还要锐利的双目,轻易窥破了黑百周身的阴气护罩,看清了他的面容。
老婆婆的笑声中似乎有叹息,有无奈。
随着一阵寒风吹拂而过,老婆婆的身躯化作一粒粒的微尘就此消散,衣衫、提篮、木头棒棒却直挺挺地落在地上,并未带走。
黑百并未阻拦,这些都不过只是回忆罢了,想要干涉,得沾染莫大的因果,还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实在是不值得。
山水有相逢,与不知名的老婆婆既然都已经见过两次,以后想必有的是机会再度相会。
回看泳池内,一朵朵枯煞渡魂花就此盛开,黑白相间的花语中,一缕缕猩红血色的凶煞之气缓缓渗出,向着泳池下方沉淀。
阴怨之气沾染了凶煞之气,彻底吞没了郁依心底最后的善良、胆怯、迷惘,将她变作一尊可怕的凶魂。
回忆的画卷,至此,开始行进速度放缓,乃至于定格在一处,不再有任何的变化。
最后的一刻,两个不知所谓的电台记者火急火燎地爬进了天月名座的东区,也不顾门口铁链的阻拦。
为了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消息,记者江阿生与助理铆足了干劲儿,信心十足。
阴风吹过两人,两人打了个哆嗦,聚在一块左顾右盼。
画面,就此停滞,龟裂,破碎,在黑暗的笼罩下,全数被吸入了厚重的古籍当中。
黑百合上生死簿·仿,对于刚刚出现的老婆婆,还是没能彻底放下。
再度吞出了不少阴怨之气与凶煞之气,接引手杖被一团团黑色的茧丝包裹了起来,似乎是已达到极限,正要向着更高层级的方向进行蜕变。
眼看接引幡用不上,黑百收起古籍,缓步走到被同样被定格的郁依面前。
被抽离了大部分的凶煞之气,郁依再非之前的暴戾与不可沟通,整体气质也变得怯弱了许多,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喘出大气来。
“何苦来哉,唉,既然一切本非你的过错,而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么,就回去吧。”
黑百摇摇头,屈指点出,正点在郁依眉心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