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核心区域,一间由原本储存兽皮的山洞改建的“医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洞外阴霾的天空。石壁上插着的松明火把不安地跳跃,将围在石台旁几人的身影拉长又扭曲,投在挂满各类干枯药草的石壁上,恍如一群搏命的舞者。
石台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色物什:陶碗里盛着不同颜色的药汁,散发出或苦涩或辛辣的气味;石钵内捣着未完成的药草残渣;几片用于记录的薄木板上,刻满了玥和医官们尝试过的药方与无效的记录;更显眼的,是几卷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古老皮卷——那是巫带来的,部落代代相传、记载着古老知识与应对灾异之法的秘卷。
“还是不行!” 一名年轻医官绝望地将手中的陶碗放下,碗里是刚试过的新药汁,喂给一只同样出现发热症状的幼鼠,那小鼠却只是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并无丝毫好转迹象。“清热草、苦根、退热藤……能试的都试遍了!最多稍稍降温,咳喘胸痛丝毫未减!”
焦虑如同实质的雾气在洞中弥漫。时间每流逝一刻,外面病棚里就可能又多一具冰冷的躯体。沉重的压力让几个年轻的医官眼眶发红,几乎要放弃。
玥的嘴唇因焦灼而干裂,她死死盯着石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病鼠,脑中飞速掠过所有已知的药理知识,却一次次撞上死胡同。这里的病原与她所知任何时空的瘟疫都似像非像,凶猛异常。
“莫非…真是鬼神之怒?”一个声音颤抖着低语,说出了许多人深藏的恐惧。
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手指缓缓抚过古老皮卷上晦涩纹路的巫,此刻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并非看向那说话的医官,而是投向了玥,声音苍老却沉静:“天地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灾异或有征兆,然绝非无端降罚。我部先祖历经多次‘喀喇’,亦遭遇过莫名疫病。古老记载中,或有线索,然需以今时之智辨其真义。”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皮卷某一处,那里用极为古老的符号描绘着几种奇特的矿物与植物,旁边还有模糊的仪式记载。“看此物,‘燃之生烟,可驱秽气’;还有此草,‘生于阴湿石隙,汁液灼肤,然兑水可洗恶疮’。”
玥快步走近,凝神细看。那些古老的符号辨认起来极为困难,所绘植物形态也与现今常见种类略有差异。传统巫术的记录与现代医学的认知,在这摇曳的火光下开始了艰难的碰撞与交融。
“此物…”玥指着一种被描绘为白色块状的矿物,“似为某种矿物…或许可煅烧后一试?还有这个,‘汁液灼肤’…莫非有祛腐生肌之效?但需厘清用量,否则反受其害。”
“时间!”一位老医官忍不住跺脚,“巫,玥大人,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逐一尝试这些不知真伪的古法,要试到何时?”
“那就同时进行!”玥斩钉截铁,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分三组!一组人,立刻按巫卷所示,去寻找相似矿物与植物,尤其注意北方新迁入族群带来的或是近期在北方工区出现的陌生草药!二组人,试验现有药方中何种能最大程度缓解高热,哪怕只能拖延片刻也好!三组人,随我和巫,重点破解古卷中‘驱秽’、‘洗疮’之法!”
命令下达,所有人如同上了发条般行动起来。洞内气氛瞬间从绝望的凝滞变为紧绷的忙碌。研磨声、煮沸声、急促的讨论声、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巫与玥的头几乎抵在一起,就着昏暗的光线逐字剖析古老记录。年轻学徒们不断将被怀疑的植物、矿物样本送来。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试验:煅烧看烟尘,浸泡尝药性(极小剂量),兑水试洗伤口……失败,失败,依旧是失败。不断有坏消息从病棚传来,死亡人数仍在攀升。
就在希望之火即将再次被疲惫和失败浇灭时,一名参与北境防御建设、因轻症被送入病棚休养的战士无意间的一句话,引起了玥的注意。 他抱怨道:“…真是邪门,在野马川峡谷筑堡时,就见过不少这种灰毛短尾的大耗子,窜得飞快,啃咱们的粮袋。那边好几个最早发热的兄弟,好像都提过打死过这玩意或是被啃过东西……”
啮齿动物?北方新品种?
玥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猛地抓住那战士的胳膊:“那种老鼠,和龙城常见的有什么不同?详细说!”
“就…灰毛,尾巴短,耳朵圆,比咱们常见的肥硕些…哦,对了,不怕人,有点愣…”
“北方…新出现的…”玥喃喃自语,猛地转向巫,“古老卷卷中有无记载因鼠兽之患而起的疫病?”
巫凝神思索,手指快速翻阅另一卷皮卷,最终停在一处模糊的图画前,上面画着一种形貌古怪的鼠类,周围的人群皆呈病态。“…确有。记为‘穴居之秽,携恶气,触之染疾’。”
几乎同时,负责试验古法的一名学徒惊呼:“大人!您看这个!您让我们用那批新酿的‘烈火浆’(一种经过多次蒸馏尝试,度数远高于普通发酵酒的烈酒雏形)尝试清洗创口,刚才我不小心打翻,洒了些在培养腐肉的陶盘里,过后发现那片腐坏似乎…似乎被遏制了少许?”
玥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那陶盘内,沾到高度酒液的区域,腐败的迹象确实略有收敛。她心脏狂跳起来,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再次涌现——消毒!酒精!
“快!取‘烈火浆’来!要最烈的那一批!”玥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用水稀释不同比例,立刻试验清洗创口和器具的效果!另外,组织人手,全力扑杀各聚居点,尤其是北方工区出现的灰色短尾鼠!处理时务必用厚布包裹口鼻,事后以…以烈火浆洗手浸泡工具!”
新的指令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迅速传递下去。当被高度酒清洗过的创口不再轻易恶化,当煮沸的器械再用酒液擦拭后使用,病患交叉感染和创口化脓的情况出现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下降趋势。
然而,这仅仅是外部消毒。对于已经侵入体内的疫病,高度酒也并非良药。 病棚内,死亡依然在发生。
玥看着那清澈烈性的酒液,眼中既有了一丝光亮,又充满了更深重的紧迫。找到可能的源头和一种抑制外部传播的手段,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她对巫和围拢过来的医官们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必须找到能真正治疗它的药!古卷里一定还有更多线索,结合我们看到的病症,继续找!”
山洞外,夜色深沉,疫病的阴影仍未散去。但洞内那一点由古老智慧与不懈求索共同燃起的火光,已顽强地穿透了绝望的浓雾。
第39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