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的“瘟疫”阴云未散,恐慌被刻意维持着表象。但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之后,汉部落使团已然从最初的受害者转变为了冷静的猎手。勐胸腔中的怒火并未熄灭,而是被锻造成了一把冰冷而精准的匕首,直指幕后黑手。
山猫和他的侦察兵们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凭借着那一点点的线索——军靴的尺码、麻布的质地、毒物的特性——在亳都这座巨大的迷宫中悄然追踪。他们避开了官面上的盘查,利用市井间的灰色渠道,甚至巧妙地利用了大卜偃那条线上某个低阶仆役对贵族军士的普遍怨愤,逐步缩小着范围。
最终,目标锁定在厉将军麾下一名掌管后勤辎重的低阶军校尉身上。此人是厉将军的家兵出身,素以心狠手辣、擅长处理“脏活”而闻名,且近日其手下确有人员调动记录异常,与投毒时间吻合。
硬闯军营抓人,无异于自寻死路。勐的选择是——等待,布网。
机会很快来临。这名军校尉并非安分之人,每隔几日便会趁夜溜出军营,前往城中一处相好的暗娼家中厮混。这条路途,便是最佳的下手地点。
月黑风高夜。军校尉喝得微醺,哼着俚曲,摇摇晃晃地拐入那条通往温柔乡的僻静小巷。就在他经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时,黑暗中骤然伸出几条手臂,如同铁钳般瞬间锁死了他的四肢和喉咙,一块浸透了迷药的粗布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挣扎便迅速微弱下去,意识陷入了无边黑暗。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被秘密带入驿馆地下的一处储藏室。勐亲自审讯。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多余的问话。勐只是将山猫等人搜集到的物证——那沾着泥的军靴拓印、那质地特殊的麻布碎片、还有一小包用皮纸封着的、与井边发现的完全一致的暗绿色毒粉—— silent地摆在对方面前。
那军校尉从迷药中醒来,初时还想狡辩,但看到这些铁证,尤其是那包独属于军中管制的毒粉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或许不怕死,但他深知事情败露后,厉将军为了撇清关系,会如何对待他和他的家人。
“将军…只是想给你们这些西蛮一点教训…制造点混乱…没想立刻毒死所有人…”在无形的巨大压力下,他精神崩溃,颤抖着吐露了实情,与绘和勐的判断完全一致。
拿到了口供(虽无法公开作为证据,但已足够确认),勐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并未处决这名军校尉。
次日清晨,厉将军府邸那威严的青铜兽首大门刚刚开启,守门的家兵便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巨大的、还在渗着少许水渍的麻袋。麻袋蠕动着,里面似乎装着活物。
家兵警惕地上前解开袋口,里面赫然是那个失踪的军校尉!他被扒光了军服,只穿着一身亵衣,嘴里塞着破布,浑身被浸透井水的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冻得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耻辱。更显眼的是,在他的胸口,用一根细绳牢牢系着一柄匕首。
那匕首并非亳邦常见的青铜短剑,而是汉部落风格的钢制匕首。匕首造型简洁凌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那暗青色的刀身在晨曦微光中流淌着一种含蓄而危险的光泽。最为诡异的是,在那光洁如镜的刀身之上,被人用极其精细的技艺,刻上了一个清晰的亳邦古文字——
“?”
这是“水”字。一个最基础、最平常不过的字。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个刻在锋利无匹的“金精”匕首上的“水”字,却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意味。它无声地诉说着:你们在水源下毒的勾当,我们已知晓。证据(人证)已送回。我们不仅能洞察你们的阴谋,还拥有能轻易切开你们防御的利刃。这次送回的是活口,下次…可就未必了。
家兵骇然失色,连滚带爬地捧着匕首和押着瘫软的军校尉冲入府内禀报。
厉将军刚刚起身,正在用早餐。当他看到那柄刻着“水”字的钢匕首,再听完家兵结结巴巴的叙述后,脸上的倨傲和怒气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深的惊怒和阴沉。他一把抓过匕首,手指拂过那冰冷的刀身和深刻的字痕,他能感受到那字迹边缘的锐利,以及其中所蕴含的、不加掩饰的威胁和自信。
他试图用阴谋动摇对方,对方却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将阴谋的执行者扔回了他的门口,并附上了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警告。这意味着,他的一切动作,或许早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这意味着,对方拥有在亳都腹地悄然绑走他麾下军官并送还的能力。
“好…好得很!”厉将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头上青筋暴起,猛地将匕首狠狠掼在地上!钢匕撞击青铜地板,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鸣响。
但他最终没有爆发。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杀意。他挥手让人将那名丢尽脸面的军校尉拖下去严加看管(实则是灭口),然后捡起那柄匕首,死死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
他意识到,这群“西蛮”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他们不仅拥有奇技淫巧,更有与之匹配的胆魄、智慧和执行力。在彻底摸清对方底细、找到应对那“金精”利器和神秘“雷火”的方法之前,继续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恐怕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传令,”他声音低沉地对心腹吩咐,“暂时…不要再动驿馆。严密监视即可。”
勐的这次反击,没有咆哮朝堂,没有刀兵相见,却如同一根无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厉将军的嚣张气焰之中。它低调,却凌厉无比;它沉默,却掷地有声。它成功地让对手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并被迫暂时收敛了爪牙。
驿馆外的封锁依旧,但那股弥漫的“瘟疫”恐慌之下,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汉部落使团用行动宣告:他们绝非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