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门在『幽灵』最后的怨毒诅咒中,缓缓开启。
门后走出的身影,让陈教授几乎停止了呼吸。
是林锋。
他身上的作战服破损不堪,但身躯挺拔,先前那些可怖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林锋的目光扫过室内,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上没有丝毫停留,最后落在了陈教授身上。
陈教授被他看得不住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再也无路可退。
『你……你……』他指着林锋,又指着地上的干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那是……』
林锋没有回答。
他迈步走向倒在血泊中的吴哲,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在吴哲的身体旁蹲下,无视了那把插在胸口的军刀和不断涌出的鲜血,伸手探入其作战服一个极为隐蔽的内袋。
陈教授看着这一幕,眼眶欲裂。
『住手!』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你还要对他做什么?!他已经……他已经为你死了!』
林锋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他从内袋里取出了一枚被特殊材料包裹的数据芯片,芯片上还带着吴哲的体温。
他站起身,没有看几乎崩溃的科学家,转身走向避难所角落里一台被厚重金属外壳保护着的旧式终端。
那里是整个避难所的Emp屏蔽核心,也是唯一可能还在运作的设备。
只留下陈教授一个人,在原地,在巨大的悲痛和不解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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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c区主战场。
Emp脉冲扫过的瞬间,整个战场都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A大队的队员们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数字化作战系统,在一瞬间变成了废铁。
指挥终端黑屏,光学瞄具失效,单兵通讯器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吼。
蝎子的部队爆发出短暂的欢呼。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在三十秒后,就被更加猛烈的火力压了回去。
『所有人,放弃电子设备!回归原始战斗模式!』
袁朗的吼声,压过了战场上的枪炮声。
他扯下头上昂贵的战术耳机,狠狠砸在地上,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三人战斗小组,以我为中心,重新编组!交替掩护,稳住阵脚!』
『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耳朵去听!用你们的脑子去判断!』
『没了那些铁疙瘩,我们照样是他们的爷爷!给我往前压!』
A大队的混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三十秒后,这台脱离了精密仪器的战争机器,切换到了另一种更古老,却同样致命的运转模式。
齐桓放弃了已经黑屏的光学瞄具,直接用步枪自带的机械准星,三发点射,将一个刚刚探出头的敌军机枪手送回了掩体。
『妈的!老子的宝贝瞄具!回去得让那帮搞装备的给老子报销!』他一边骂着,一边熟练地更换弹匣,对身边的队友打了个手势。
成才也放弃了复杂的测距和风偏计算。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凭着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射手的直觉,扣动了扳机。
远处,一名正在呼喊的敌军指挥官,头盔上冒出一股青烟,仰头倒下。
战争,回到了它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形态。
没有了精确制导,却多了无数配合默契的交叉火力网。
没有了电子索敌,却多了无数双在硝烟中寻找目标的锐利眼睛。
蝎子的部队刚刚建立的信心,瞬间被这种蛮不讲理的战斗方式打得粉碎。
他们发现,失去了技术优势的A大队,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加可怕。
每一个士兵,都成了一个独立的,高效的杀戮节点。
袁朗带领一个突击小组,攻入了一个敌方的临时指挥点。
战斗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
『检查设备,看看有什么线索。』袁朗一边警戒,一边下令。
一名队员走到一台还在冒着火花的通讯设备前,检查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
『头儿,这些设备……不对劲。』
『怎么了?』袁朗走过去。
『这不是蝎子那帮人该有的东西。』队员指着设备上一个奇特的标志,『制式、加密协议、能源供应方式……都和我们掌握的情报对不上。这更像……某个国家最高级别的军用实验室里才会出来的东西。』
袁朗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设备。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碎片。
那个能力诡异的『幽灵』,突如其来的Emp攻击,还有眼前这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超规格设备。
蝎子,一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头子,他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
或者说,是谁,把这些东西交给了他?
这次所谓的演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幌子。
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展开。
而林锋和陈教授所在的避难所,无疑就是风暴的中心。
『头儿,我们现在怎么办?』队员问道。
袁朗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
『改变计划。』
他叫来一名负责传令的士兵,在他耳边用最快的语速下令。
『通知齐桓和成才,让他们立刻带领各自的小组,放弃追击,收缩防线!』
『所有单位,向b-7区域的地下避难所靠拢!』
『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找到林锋和陈教授!他们是解开这一切谜题的关键!』
传令兵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硝烟中。
袁朗看着避难所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枪。
他有一种预感,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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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室内。
林锋站在旧式终端前,正要将那枚从吴哲身上取出的数据芯片插入卡槽。
就在这时,陈教授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林锋的手臂。
『等等!』
他的声音嘶哑,双目赤红。
『你要用这个做什么?这是吴哲留下的什么东西?』
林锋的目光从芯片上移开,落在了陈教授的脸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他的‘保险’,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计划?』
陈教授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积攒的恐惧、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彻底喷涌而出。
他双手抓住了林锋的衣领,吼道:『什么计划?!什么计划需要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当能量源,把他吸干?!』
他指着地上『幽灵』那具恐怖的干尸。
『什么计划需要让你的战友,用胸膛去挡住敌人的刀?!』
他又指向吴哲。
『这不是科学!这不是战斗!这是献祭!是谋杀!你把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前途无量的科学家,一个你的战友,当成了什么?!一块电池?一个盾牌?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吗?!』
陈教授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回荡在小小的避难室内。
面对这几乎是拼尽了一个老人全部力气的控诉,林锋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教授,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衣领。
良久,他才开口。
『陈教授,你看到的,是过程。』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陈教授的耳朵里。
『而吴哲看到的,是结果。』
『结果?什么结果?!』陈教授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林锋的脸上,『结果就是他死了!为了你这个……你这个怪物!』
『不。』林锋缓缓摇头,『结果是,‘幽灵’死了,你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们拿到了胜利的唯一可能。』
他伸出手,轻轻地,但却有力地将陈教授的双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拿开。
『在确保任务完成,确保你,我,还有外面A大队更多人存活的前提下,吴哲将他自己的牺牲,称之为……』
林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最优解。』
『最优解……』
陈教授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身体晃了晃,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
作为一个科学家,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三个字的重量。那意味着在无数种可能性中,经过最严谨、最冷酷的计算后,得出的那个通往成功的最佳路径。
可是……
他看着吴哲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把人的生命……当做计算的参数……』陈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吴哲……他怎么会……你怎么能……』
『这不是我的计算,是他的。』林锋打断了他,『从一开始,这就是他和我共同制定的计划。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所有人,换来了现在这个局面。』
林锋不再多言,他转过身,将那枚数据芯片,稳稳地插入了旧式终端的卡槽。
『他会给你解释。』
终端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布满灰尘的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亮了起来。
陈教授也走了过来,他站在林锋身后,死死地盯着屏幕。
他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接受吴哲之死的解释。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吴哲。
他坐在一间简单的房间里,背景是一面白墙。他穿着A大队的作训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澈。
他看着镜头,就好像在看着林锋和陈教授。
影像中的吴哲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笑了。
『如果你看到了这个,林锋,说明我们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他的声音通过终端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沙哑。
『Emp如期而至,而你也应该解决了那个叫‘幽灵’的麻烦。』
陈教授的身体一颤。
吴哲的影像,仿佛知道他就在这里,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他所在的方向。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陈教授。』吴哲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我知道你肯定就在旁边,而且一定想把我从屏幕里揪出来,狠狠地骂一顿,对吗?』
陈教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屏幕里的吴哲,仿佛洞悉了一切。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吴哲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开始解释。
『从我们发现‘幽灵’的存在,并且确认了他的能力开始,我就一直在进行推演。我们的敌人,掌握着远超我们想象的技术。他们既然能制造出‘幽灵’这样的生物兵器,就一定有反制我们技术优势的手段。』
『A大队的强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信息化的作战体系上。一旦失去这个体系,我们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而瘫痪一个区域信息化体系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就是Emp攻击。』
『所以,我推断,当敌人发现‘幽灵’无法解决我们,或者他们的核心目标受到威胁时,他们一定会启动Emp,将整个战场拉回到最原始的对抗层面。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抹平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单兵素质差距。』
屏幕上,吴哲调出了一些复杂的数据模型和战术推演图。
陈教授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理论模型,但吴哲在其基础上,进行了更深层次的优化和推演。
『所以,我必须把这个最大的变数,也纳入我们的计划之中。』
吴哲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Emp攻击,既是危机,也是我们的机会。它会瘫痪敌人,同样也会瘫痪我们。但它也会为我们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可以反击的窗口期。』
『而要抓住这个窗口,我们就必须解决掉‘幽灵’这个最大的威胁。林锋,你的能力是关键,但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在之前的战斗中,你的能量消耗巨大,身体也受到了重创。你需要补充,需要恢复。』
吴哲看着镜头,眼神变得深邃。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您曾经提出过的,一个被您自己否决的理论,陈教授。』
陈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生物能量定向转移’理论……』他失神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吴哲点头,『一个疯狂的,有违伦理的理论。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我分析了‘幽灵’的能力模型,他通过物理接触吸取生命能量。而林锋的能力,似乎是更高层级的能量运用。那么,是否可以建立一个临时的‘能量通道’?』
『我,就是那个通道,或者说,一个‘电容器’。』
吴哲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科学实验。
『我主动被‘幽灵’捕捉,让他把我的身体当做能量源。同时,林锋在隔壁,通过我们之间的特殊联系,将‘幽灵’从我身上吸走的能量,再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林锋得到了补充,‘幽灵’则在做一个无用功,他的消耗在加倍。而我,就是那个维持这个脆弱平衡的保险丝。』
『这个计划,我称之为‘地狱计划’。』
吴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因为要实施它,我们中的一个,必须先走进地狱。』
『我自愿的,林锋。这不是你的错。』
影像中的吴哲,深深地看了镜头一眼,仿佛在对林锋,也是在对陈教授说。
『这是我的选择,一个士兵的选择,一个……最优解。』
避难室内,一片死寂。
陈教授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谋杀,也不是献祭。
这是一个天才,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布下的一个惊天之局。
他用自己的死亡,为战友铺平了通往胜利的道路。
就在这时,屏幕上吴哲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林锋,陈教授,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蝎子,只是一个棋子。他被推出来,是为了吸引我们A大队,以及军方的全部注意力。』
『真正的敌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回收他们的‘实验体’。也就是‘幽灵’。』
吴哲的目光变得锐利。
『或许……还有你,林锋。你所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你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更具价值,也更危险的‘异常体’。』
『在整理我们现有的情报时,我发现了一个一直被忽略的,权限极高的行动代号。』
『‘净化者’。』
『我怀疑,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代号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主导者。他们的任务,就是清理掉所有像‘幽灵’这样的‘失败品’,以及所有知情的‘目击者’。』
吴哲的影像,突然凑近了镜头,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紧迫感。
『小心他。』
『根据我最后破解的一丝碎片信息……』
『这个‘净化者’……』
『他可能……』
影像中的吴哲,嘴唇翕动,似乎想说出最后一个词。
『……就在我们当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一黑,影像结束了。
整个避难所,只剩下终端机箱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林锋站在屏幕前,一动不动。
陈教授瘫坐在地上,口中反复念着那句话。
『在我们……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