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终于被山间的冷风吹散了些许。
林锋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脚下是熄灭的火堆和散落的弹壳。蝎子和他最后的几个佣兵已经被处理干净，他们的尸体将在黎明前被秘密带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
旁边的菜鸟，陈然，看着林锋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崇拜和敬畏。
这就是他们的队长。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以身为饵，诱敌深入，再反掌之间，将敌人彻底歼灭。
这场战斗，给他上了从军以来，最生动，也最震撼的一课。他握紧了手中的钢枪，冰冷的触感让他滚烫的内心稍微平静，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变得像队长一样强大。
林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洗尽铅华的平静。
『打扫战场，把所有能用的装备都带上。』
『然后，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收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收网！
这意味着，今晚的行动，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这时，林锋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震动。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起，是高城的号码。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天大的事，高城绝不会直接联系他。
他走到一旁，按下了接听键。
『喂，团长。』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高城标志性的大嗓门，而是一阵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响起一个沙哑到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林锋……你那边结束了没有？』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
『结束了，很顺利。团长，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高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林锋从未听过的疲惫和……绝望。
『立刻回来，用最快的速度！来军区总医院……六一他……他情况不对！』
轰！
林锋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刚刚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对着石头和猴子吼道：『这里交给你们，处理干净！陈然，跟我走！』
……
一个小时后，军区总医院，顶楼的特护病房外。
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林锋赶到时，看到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的A大队最高指挥官，高城。
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此刻却颓然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军装的领口敞开着，头发凌乱，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到林锋，高城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团长，六一怎么样了？』林锋的声音很轻，他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震碎这里脆弱的平静。
高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旁边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林锋走过去，透过玻璃向里看去。
伍六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但微弱的生命曲线。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尊精美的蜡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林锋会以为他已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看到高城和林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王院长。』高城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样？』
这位王院长是全军最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也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看着高城，又看了看林锋，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高团长，林队长……我们尽力了。』
王院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伍六一同志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他的大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残忍的词。
『他的大脑皮层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那种未知的药物，就像是烈火，烧毁了他绝大部分的神经元网络。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他现在……是深度植物人状态。而且，苏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
不可逆。
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在高城和林锋的心上。
走廊里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高城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王院长的衣领，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王院长！你他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什么叫植物人？什么叫不可逆？六一才多大！他是个兵！是个英雄！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为了躺在这里当个活死人！』
『高团长！你冷静点！』王院长身后的两个年轻医生连忙上来拉架。
林锋也一步上前，握住了高城的手臂。他的手很稳，很有力。
『团长，放手。』
高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他还是缓缓松开了手。他不是不讲道理，他只是……无法接受。
他像一头困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最后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坚硬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他的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
林 an style=\"color: #4a4a4a；\"＞锋没有去看他，而是看着王院长，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院长，具体是什么损伤？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修复？国外的最新技术呢？或者，军方的秘密实验室，有没有相关的研究？只要有一点可能，任何代价我们都愿意付。』
王院长看着林锋，从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队长眼中，他看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执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队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不是钱或者技术能解决的问题。』
『打个比方，人的大脑就像一片最精密的森林，神经元是树木，神经信号是林间的小路。现在，一场大火把这片森林烧成了白地。树木都死了，小路自然也消失了。我们能做的，只是维持这片土地的生命迹象，但我们没办法让枯死的树木复活，更不可能重新开辟出原来那些复杂的小路。』
『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意识……所有构成“伍六一”这个人的东西，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了。』
王院长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最后一丝希望也切割得粉碎。
高城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们，肩膀在微微地颤抖。一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发出了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
林锋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闪过伍六一的脸。那个总是憨笑着，有点倔，有点傻，却把“不抛弃，不放弃”刻在骨子里的兵。那个在训练场上跟他较劲，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他，在生死关头喊着“队长快走”的兄弟。
现在，他变成了一片被烧毁的森林。
林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王院长看着这两个几近崩溃的军中硬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犹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带着人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林锋和高城。
过了很久很久，高城才转过身，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只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睛。
『林锋，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如果不是我让他去执行那个任务……如果不是我们把他逼得那么紧……他是不是就不会……』
『团不长，这不是你的错。』林锋打断了他，『穿上这身军装，我们就把命交给了国家。六一他……是个好兵，他做了他该做的事。』
『可我宁愿他不是个好兵！』高城低吼道，『我宁愿他还是那个在七连混日子的孬兵！至少他活着！活蹦乱跳地活着！』
林锋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两人陷入深深的绝望时，去而复返的王院长再次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快步走来，脸色凝重，还带着一丝挣扎。
『高团长，林队长，你们跟我来一下。』
高城和林锋对视一眼，跟着王院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王院长关上门，甚至反锁了，然后拉上了百叶窗。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王院长，你……』
『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听过就算。』王院长打断了高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出了这个门，我什么都没说过。这不仅违反纪律，甚至……可以说是封建迷信。』
高城和林锋都愣住了。
王院长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常规的医学手段，对伍六一同志确实已经无效了。但是……凡事无绝对。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一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档案。』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那是在西南边境，一次极其惨烈的秘密冲突。我们有一个小队的战士，被一种未知的生化武器影响，精神和神经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回来之后，人没死，但变得疯疯癫癫，时而狂暴伤人，时而呆滞如木偶。当时全军最好的精神科专家和脑科专家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这辈子完了。』
听到这里，林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后来呢？』
『后来，其中一个战士的家人，是西南边境的原住民。他们不相信我们，偷偷把那个战士接了回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放弃了。可半年后，那个战士……回来了。』
王院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神志清醒，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记忆有些缺失，但他……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高城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做到的？』
『苗疆。』王院长吐出两个字，『在西南边境十万大山的深处，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古老苗寨。寨子里，传承着一种我们现代医学无法理解的古老医术。他们不叫医生，叫大巫医，或者……草鬼婆。』
『据说，他们尤其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特别是和精神、魂魄有关的创伤。他们认为，像伍六一同志这种情况，是“魂”丢了，或者被“邪祟”入侵了。他们有办法，把“魂”给找回来。』
高城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他猛地站了起来。
『王院长！你让我带着我的兵去求神拜佛？去找跳大神的？这是二十一世纪！我们是军人，是唯物主义者！』
『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不信。』王院长苦笑道，『但是，那个被治好的战士，是铁一样的事实。后来，军方秘密派人去接触过，但结果……很不理想。』
他看着林锋和高城，严肃地警告道：
『所以，在你们做决定之前，必须清楚三件事。』
『第一，那个寨子极度排外，他们有自己的规矩和世界，尤其反感我们这些官方身份的人。想让他们出手救人，难如登天。』
『第二，他们的治疗方法，在我们看来，可能非常诡异，甚至……野蛮。我听说，他们会用虫，用蛊，用一些我们闻所未闻的草药和仪式。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治不好，人可能当场就没了，甚至会比现在更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院长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这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年前的传闻。那个寨子还在不在，那位大巫医还在不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给你们的，不是一个确切的治疗方案，只是黑暗中，一根可能存在的、救命的稻草。抓不抓，怎么抓，你们自己决定。』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高城的脸上阴晴不定，理智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是拿战士的生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当他看到林锋的眼睛时，他愣住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死寂，而是重新燃起了一团火，一团不顾一切、势要燎原的火焰。
『我去。』
林锋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钢筋砸出来的。
『团长，常规的路已经堵死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六一躺一辈子。』林锋站起身，直视着高城，『如果这是唯一的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去闯。六一是我的兵，是我的兄弟。我把他带出来的，我就要完整地把他带回去！』
高城看着林锋，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兵，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兵王。他从林锋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
是啊，放弃，是最简单的。
但他们是钢七连出来的兵，他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高城紧紧地攥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去！』
他双目赤红地盯着林锋，『我给你兜底！军区这边，我来想办法！我会上报，就说六一的情况需要转移到更隐蔽的疗养院进行长期观察，你因为连续作战，心理压力过大，需要陪同进行心理疏导。我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充满了力量。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高城抓住林锋的肩膀，『第一，必须带足人手，确保你和六一的安全！第二，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退！我宁愿六一躺一辈子，也绝不能再把你搭进去！听明白没有！』
『明白！』林锋重重地点头。
『人手……』林锋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人不能多，目标太大，容易引起警觉。石头，他稳重可靠，能压得住场子。猴子，他机灵，擅长应变和渗透。再加上……』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战场上眼神清澈又带着一股狠劲的年轻士兵。
『再加上菜鸟，陈然。他是一张白纸，没有我们身上那么重的军人烙印，方便伪装。而且，这小子身上有股韧劲，是块好钢。』
高城点了点头，认可了林锋的选择。
『好！就他们三个！我会立刻安排，给你们伪造全新的身份，你们就是一家人，护送重病的亲戚回西南老家求医的普通百姓。记住，从你们离开军区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军人，你们的命，是自己的！』
……
半个小时后，医院的后门。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中。
车里，石头负责开车，猴子坐在副驾，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后排，林锋和陈然一左一右，守护着中间担架上的伍六一。他依旧安静地躺着，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腕上连着便携式的监护仪。
陈然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他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茫然。他看着担架上的伍六一，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队长，小声问道：
『队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六一班长他……』
林锋没有看他，目光一直落在伍六一苍白的脸上。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给他找回一条命。』
车子驶出市区，汇入通往西南方向的高速公路。城市的灯火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被黑暗吞噬的、连绵不绝的山脉。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滴滴”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没有任何路标，没有任何支援，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希望的未知旅途。
前方的苗疆，如同一头蛰伏在云雾中的巨兽，等待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盯着导航的猴子突然开口了。
『队长，导航显示，再往前三百公里，高速就到头了。剩下的路，都是省道和县道，路况会很差。』
陈然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电子地图，那上面，代表他们目的地的区域，是一大片没有详细标注的绿色，上面只潦草地写着“未勘探区域”。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队长，地图上说，到最后……就没有路了。』
林锋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透车窗，望向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和神秘的群山轮廓。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坚毅的弧度。
『没有路，』他平静地说道，『我们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