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第一次带上了尘土之外的味道。
那是汗水蒸发后,混杂着泥土与碎石的独特气息,是属于创造者的味道。
当最后一块路基石被夯实,当最后一铲砂石被铺平,一条灰白色的巨龙,蜿蜒着,匍匐着,从遥远的主干道一路延伸,最终温顺地停在了草原五班的哨所门前。
它不壮观,甚至有些简陋,但它在这一片亘古不变的荒芜中,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五班的战士们,一个个泥猴似的,站在路边,傻傻地看着。
新兵李宝的肩膀开始抽动,起初是无声的,接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冲破了喉咙,他蹲在地上,用一双满是血泡和老茧的手捂住了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哭什么哭!没出息!』
老兵薛林吼了一句,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走过去,一脚踹在李宝的屁股上,力道却轻飘飘的。
『路修好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哭丧呢?』
李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咧开嘴,想笑,却哭得更凶了。
『我……我就是高兴……薛哥,我就是高兴啊!俺爹总说俺没出息,当了兵也是混日子……他要是知道,俺在部队里修了这么一条路……他能在村里吹一辈子!』
薛林眼圈一红,扭过头去,骂骂咧咧地说道:『出息!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一条破路吗?看把你能的!』
他说着,却忍不住抬起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班长老马没有说话。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步一步,走在这条崭新的路上。他弯下腰,用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坚实的路面,那神情,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脸颊。
他从路头走到路尾,又从路尾走回了路头。
这条路,五公里,一万米。他用脚丈量了无数遍,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走得如此踏实,如此心潮澎湃。
他走到队伍面前,看着这群被他带出来的兵,一个个黑了,瘦了,但眼神里那股子颓废和死气,却被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彻底烧光了。
『弟兄们!』老马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咱们……他娘的做到了!』
没人应声,但所有人都挺直了胸膛。
这条路,是他们用血汗浇筑的丰碑,是他们亲手为“兵的坟墓”掘出的通天大道!
只有林锋,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他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
系统面板上,那条闪烁着金光的【主线任务:潜龙在渊(二阶段)】已经宣告完成。
【任务名称:天路奠基】
【任务描述:改变草原五班的命运,从脚下开始。带领五班全体成员,在荒原上修建一条足以改变现状的道路。】
【任务奖励:属性点+5,技能点+10,获得特殊称号『基建狂魔』(被动:所有工程类任务效率提升20%)】
林锋将属性点平均加在了力量和耐力上,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新的力量。但他更在意的,是这条路本身。
它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他敲开钢七连大门的敲门砖。
……
消息,是跟着给养车一起飞进702团团部的。
司机王小毛把车停在后勤处,跳下车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他抓着后勤处的助理员,唾沫横飞,『五班!草原五班!门口那条路!我的乖乖,又平又宽,我的车开上去,一点不颠!比团部这条水泥路还好走!』
助理员是个老兵油子,闻言掏了掏耳朵,一脸不信。
『老王,你是不是开车开迷糊了?五班?就那帮大爷,能把门口的草拔干净就不错了,还修路?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王小毛急了,脸红脖子粗地争辩:『我骗你干啥!我亲眼见的!那路,最少五公里长!从主路一直通到他们哨所门口!路边还立了个碑!』
『还立碑?』助理员乐了,『上面写的啥?兵的坟墓纪念碑?』
周围几个后勤兵都哄笑起来。
在整个702团,草原五班就是个笑话,一个流放之地,一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说他们修了条五公里的路,比说他们集体拿了三等功还让人难以置信。
流言蜚语,终究是长了翅膀的。
半天之内,『五班修路』的奇闻,就传遍了团部的各个角落,最终,变成一份语焉不详的口头报告,摆在了团长王庆瑞的办公桌上。
王庆瑞,702团的最高指挥官,一个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军人。
他听着通讯员的汇报,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代表五班的红点上,轻轻敲击着。
『你是说,五班门口,凭空多出一条五公里长的砂石路?』王庆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通讯员硬着头皮回答:『报告团长,是后勤处送给养的司机说的,消息……未经证实。后勤处判断,可能是地方施工队修错了,或者是司机夸大其词。』
『修错了?』王庆瑞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地在地图上一点,『你看看这个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片无人区!哪个施工队会把路修到我的哨所门口?他们想干什么?给我的兵送温暖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庆瑞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方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士兵们。
『五班……』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我记得,上次去视察,那里的兵,连站都站不直,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通讯员。
『备车。』
通讯员一愣:『团长,您要……』
『我要亲自去看看。』王庆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孙猴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真有这么一条路,那就有意思了。如果是在吹牛……』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子寒意,已经让通讯员打了个冷战。
吉普车在草原上颠簸了许久,当车轮压上那条崭新的砂石路时,猛然一沉,随即变得无比平稳。
开车的司机是个老兵,忍不住惊叹出声。
『团长!这路……这路真他娘的平顺!』
王庆瑞没有说话,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条灰白色的路,像一条利剑,直插草原深处。
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传闻,是真的!
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魄力,这么大的能量,在这样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五班的哨所出现在视野里时,王庆瑞的瞳孔再次收缩。
他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个破败、颓唐的营区。
而是一个窗明几净,地面平整,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崭新阵地。
最让他震惊的,是站在哨所门口列队迎接的那六名士兵。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军装笔挺,没有一丝褶皱。他们站得笔直,如同一排挺拔的白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坚毅和自信。
那股子精气神,和他麾下最精锐的侦察连相比,竟也丝毫不差!
这……这还是那个“兵的坟墓”吗?
吉普车稳稳停下。
老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激动,向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报告团长!702团侦察营红三连二排五班,向您报到!应到六人,实到六人!请您指示!班长老马!』
声音洪亮,气贯长虹。
王庆瑞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五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了队伍。
扫过了激动得脸庞涨红的老马,扫过了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薛林和李宝,最后,他的目光,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林锋身上。
那个兵,太不一样了。
在所有人的紧张和激动中,只有他,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的眼神,沉稳,坚毅,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就那么迎着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
那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眼神,甚至不是一个普通老兵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是一种历经风浪的从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王庆瑞看着林锋,足足看了十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就是老马?』
他的眼睛,依然看着林锋。
整个五班的人都懵了。
老马更是石化当场,他张着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报……报告团长,我……我才是老马。』
王庆瑞这才像是刚发现他一样,把目光从林锋身上挪开,瞥了老马一眼,眉头微皱。
『你?』
一个字,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能带出这样的兵?』
他的手,朝着队伍的方向随意地一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就是林锋。
老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是羞愧,也是自豪,他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报告团长!兵,是我带的兵!但五班能有今天,是靠我们全体同志,共同努力的结果!』
『共同努力?』王庆瑞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迈开步子,缓缓地从队伍前走过,皮靴踩在砂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最终,停在了林锋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半米,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
林锋目视前方,声音清晰而洪亮,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
『报告团长!五班战士,林锋!』
『林锋……』王庆瑞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新兵?』
『是!』
『这条路,』王庆瑞的目光转向那条延伸向远方的公路,声音陡然变得严肃,『是你带头修的?』
问题如同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林锋。
老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林锋年轻气盛,把功劳全揽了,急忙抢着回答:『报告团长!是林锋同志最先提出的想法,但是修路是大事,主要还是靠我们班集体……』
『我没有问你!』
王庆瑞猛地转头,一声低喝打断了老马的话。他的眼神凌厉如刀,让老马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王庆瑞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林锋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回答我。』
林锋的眼神动了动,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为他捏着一把汗的班长老马,然后才重新迎上王庆瑞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诚惶诚恐,只有一片坦然。
『报告团长。』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想法,是我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路,是五班的魂,是这里每一个人的汗水浇筑出来的。没有班长和弟兄们,就没有这条路。』
回答得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自己的核心作用,又将集体高高捧起。
王庆瑞死死地盯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欣赏。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草原的风在呜呜地吹过。
良久,王庆瑞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迈步走到路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小的、带着棱角的碎石。
他将那块石头放在手心,细细地端详着,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枚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勋章。
阳光下,团长高大的背影,和那条新生的道路,构成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