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锋！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指挥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锋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蜂鸣。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和不可置信。都这种时候了，山猫还在路上，目标人物危在旦夕，林锋居然说出这种话？
林锋没有理会周围的视线，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只有一种冰川般的冷静。
他缓缓抬起眼皮，迎上袁朗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让人心底发寒。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屏幕上那个已经抵达十六楼，正在走廊里缓慢移动的红点。
『她已经到了张倩的门口。从她停下到破门，最多三十秒。山猫现在的位置，就算开飞车，也需要三分钟。你告诉我，谁来得及？』
袁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当然知道来不及了。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但他不能接受，更不能接受林锋这种近乎宣告放弃的姿态。
『来不及也得想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一个年轻的队员忍不住喊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懑。
『闭嘴！』袁朗低吼一声，制止了手下的骚动，但他眼中的血丝却更重了，『林锋，我需要一个解释！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这个结果，那你现在可以滚出我的指挥室！』
林锋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站起来的瞬间，给整个压抑的指挥室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
他走到袁朗面前，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我说了，准备收尸。』林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但不是张倩的。这句话很难理解吗？还是说，你的脑子里除了让你的人去送死，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袁朗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地盯着林锋，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你有什么计划？』袁朗的声音沙哑地问。
『一个能让她活下来的计划。』林锋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但需要你和你的人，绝对安静。并且，无论接下来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更不要试图联系张倩。你们，能做到吗？』
袁朗看了一眼屏幕，那个代表“画眉”的红点，已经在张倩的房门前停下了。
时间，已经没有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
『所有人！』袁朗转过身，对着整个指挥室下达了命令，『通讯静默！所有人保持安静！谁敢发出一点声音，我扒了他的皮！』
整个指挥室瞬间落针可闻。
林锋不再多言，他迅速地在手机上按下一串号码，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一个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女性声音传了出来，正是张倩。
『林锋？是你吗？林锋！』她的声音在发抖，『外面有人！有人在开我的门！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听到张倩的声音，指挥室里好几个队员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袁朗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林锋的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倩倩，听我说，不要怕。』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清晰地传到十六楼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房间里，也传到指挥室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在。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可是门……门在响！她要进来了！』张倩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知道。』林锋的语速不疾不徐，『现在，听我的指令，一步一步地做。不要思考，不要犹豫，只要照做。你能做到吗？』
『我……我能！』张倩用尽全力回答，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很好。』林锋的目光扫过指挥室里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袁朗身上，『第一步，走到窗边，背对着门。不要回头看。』
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我……我到了。』
『很好。』林锋继续说道，『你昨天在酒店楼下的商店里，买了一个白色的陶瓷香薰机，对吗？』
『对……对！你怎么知道？』张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我让你买的。』林锋的回答简单直接，却让整个指挥室的人都愣住了。
袁朗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什么时候让她买的？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预料到了一切？
『现在，把它拿起来。』林锋的声音还在继续。
『拿……拿起来了。』
『它的电源线还插在插座上，对吗？』
『对。』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咔哒”声。
是电子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指挥室里，一个年轻队员甚至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度压抑的抽气声，随即被他自己死死地捂住了嘴。
袁朗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
“画眉”进去了！
屏幕上，代表“画眉”的红点，已经和代表张倩的绿点，重合在了一起！
张倩也发出了恐惧到极点的呜咽声。
『她进来了！林锋！她进来了！』
『不要回头！』林锋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晨钟暮鼓，带着一股强悍的精神冲击力，『张倩！看着窗外！相信我！』
他的声音镇住了惊慌失措的张倩。
『现在，听我的口令。』林锋的语速开始加快，『右手握住香薰机的陶瓷瓶身，左手，去摸它的电源线。』
『摸……摸到了……』
『顺着电源线，摸到插头的位置。对，就是那个方块。现在，用你的左手，把那个插头，从插座上拔下来！』
这个指令让所有人都懵了。
拔掉插头？这是什么操作？难道那个香薰机是什么武器？可拔掉了电源，不就失效了吗？
袁朗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完全无法理解林锋的意图。
电话那头，张倩显然也犹豫了。
『快！』林锋催促道。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张倩应该是照做了。
『很好！』林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赞许，『现在，也是最后一步。倩倩，你是个勇敢的女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转过身，把手里的香薰机，用你最大的力气，砸向那个女人的脸！』
什么？！
整个指挥室的人，脑子都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计划？
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记者，用一个陶瓷瓶子，去攻击一个顶级的职业杀手？
这不是让她去送死吗？！
袁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踏前一步，就要去抢林锋的手机，他吼道：『林锋你疯了！』
但已经晚了。
电话那头，在林锋那句充满蛊惑力的指令下，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张倩已经爆发出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一声尖锐的、属于女性的怒吼，响彻了电话。
『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是一声陶瓷碎裂的脆响！“砰！”
然后，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惨叫声中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画眉”的！
惨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噼里啪啦”声，那是高压电流疯狂肆虐的声音！
一道道刺眼的蓝色电弧，甚至通过手机的麦克风，都传递出了令人心悸的爆音！
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林锋，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那个手机此刻不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他们无法理解的死亡。
袁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从暴怒，到震惊，再到茫然，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他想到了。
他终于想到了！
那个香薰机，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插头！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插头，而是一个伪装成插头的、大容量的、瞬间放电的电容装置！
林锋让张倩拔掉插头，不是为了断电，而是为了解除它的保险！
而让张倩把香薰机砸过去，也不是为了用陶瓷瓶伤人，而是为了让那个伪装成插头的“武器”，能够精准地命中目标！
当陶瓷瓶碎裂的瞬间，那个“插头”就会因为惯性继续向前，撞在杀手的身上。而撞击，就是触发的开关！
一个顶级杀手，她能躲开子弹，能避开刀锋，但她怎么可能去防备一个被吓坏的女人扔过来的、毫无威胁的陶瓷摆件？
她甚至可能连格挡都懒得做，只会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张倩做这徒劳的挣扎。
而这瞬间的轻敌，就是致命的！
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摧毁了她的神经，烧焦了她的内脏。
所以，才会有那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所以，才会有那阵电流的爆响。
所以，林锋才敢说，准备收尸。
想通了这一切，袁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他的心思到底有多缜密？他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
他不仅预判了敌人的行动，甚至连敌人的心理，目标的心理，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把一个柔弱的女记者，变成了一把最致命的、最出其不意的武器。
电话那头的电流声渐渐停歇了。
死一样的寂静。
林锋握着手机，第一次，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紧张。
『倩倩？张倩？回答我！』
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了张倩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剧烈喘息声。
『我……我还活着……』
她的话音未落，便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林...锋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别看她。』他的声音恢复了温柔，『去洗手间，把门反锁。山猫的人马上就到。没事的，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指挥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锋。
如果说之前是敬佩，是好奇，那么现在，就是纯粹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林锋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身体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良久，袁朗沙哑的声音才打破了沉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林锋睁开眼，看着他。
『从我知道他们会派“画死眉”来的时候。』
『那个香薰机……』
『那不是香薰机。』林锋淡淡地说道，『那是我托一个朋友改造的警用高压电击器，把核心部件伪装成了充电插头。一次性产品，瞬间电压足够击穿一头牛。我让张倩去买那个最普通的陶瓷香薰机，只是为了有个合理的载体。』
袁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把她也算计进去了。你让她亲手杀人。』
这句话，让指挥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是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张倩，一个普通人，一个女记者，亲手终结了一个生命。这对她造成的心理创伤，可能是永久性的。
林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复杂的，近乎痛苦的神色。
『我给过她选择。』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机场送她去酒店的时候，我问过她一个问题。』
林锋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下午。
阳光下，他看着张倩那张因为揭露真相而充满光彩的脸，他问她：『如果有一天，你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你弄脏自己的手，但能活下去。另一条是清清白白地死去，成为别人眼中的英雄。你选哪条？』
当时的张倩愣了很久，然后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我想活下去。』她说，『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真正的天亮，不是吗？』
林锋收回思绪，看着袁朗。
『她选了活命。所以我给了她活命的机会。至于英雄……』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死人，是当不了英雄的。』
袁朗沉默了。
他无话可说。
在那种绝境下，这确实是唯一能让张倩活下来的办法。
任何常规的救援，都赶不上死神的脚步。
林锋用一种非常规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方式，赢了这场与死神的赛跑。
『山猫已经到酒店楼下了。』一个队员低声报告，打破了沉寂。
『让他们处理现场。』袁朗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把张倩保护起来，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是！』
危机，似乎解除了。
指挥室里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袁朗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杀死一个“画眉”，还会有“乌鸦”，“秃鹫”。只要幕后黑手还在，张倩和林锋就永无宁日。
他看向林锋，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的疲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锐利的寒芒。
『“画眉”死了。』袁朗沉声说道，『但她背后的人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锋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那笑容，让整个指挥室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正好。』
他伸出手，在巨大的电子地图上，指向了另一个亮起的红点。那个红点，代表着另一个威胁，一个比“画眉”更危险，更核心的人物。
『我也不准备善罢甘休。』
林锋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下一个，轮到他了。』
他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袁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样，袁队，你的人……准备好第二次收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