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北返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尽,来自西面的警报便如同凛冬的寒风,骤然吹皱了宛城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那封“暗羽”密报所提及的西凉溃兵入侵荆州西部、其中一股更扬言欲复仇南阳的消息,瞬间让郡守府内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胡轸之侄?胡车儿?”高顺眉头紧锁,搜索着记忆中的名字,“末将似有耳闻,传闻此子勇力过人,性如烈火,在董卓旧部中有些名气。其叔胡轸当年确死于讨董联军之手,若他执意将此仇算在天下讨董者头上,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徐庶捻须沉吟,目光落在荆州西部地图上:“房陵、上庸,山险路僻,向来难以管辖。此番西凉溃兵数千人涌入,若任其坐大,或与当地豪强、乃至……与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勾结,则西顾之忧,恐不下于北疆之患。刘表对此,作何反应?”他看向送来情报的“暗羽”头目。
头目恭敬答道:“回徐先生,据报,襄阳方面已调遣部分兵马前往弹压,但似乎……进展缓慢,态度暧昧。有传言称,州牧府内有人主张借此机会,或可‘驱狼吞虎’。”
“驱狼吞虎?”林凡冷笑一声,“是想将这伙溃兵这股祸水,引向我南阳吧?即便引不过来,也能借溃兵之手,消耗我等实力,他刘景升好坐收渔利。”
高顺怒道:“好个借刀杀人之计!若那胡车儿真个昏了头,听了怂恿,率兵来犯,我等岂能坐视?”
“自然不能。”林凡斩钉截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一群嗜血的豺狼。必须在其成气候、并与某些势力形成默契之前,予以雷霆打击!”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房陵、上庸方向:“然则,我军新定南阳,主力不可轻动。且此乃荆州地界,我军若大举越境征剿,名不正言不顺,必遭刘表诘难,届时他更有借口干预南阳。”
“军师之意是……”徐庶似乎猜到了林凡的想法。
“精兵突袭,擒贼擒王!”林凡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这胡车儿既然勇猛少谋,又急于报仇,便可诱而歼之。选一能言善辩、胆大心细之人,假扮商旅或说客,潜入其营,许以重利或言语相激,诱其率精锐前来南阳边境‘寻仇’。我军则预先设下埋伏,以逸待劳,一举击溃其主力,若能阵斩或生擒胡车儿,则群狼无首,余众自散!”
高顺闻言,眼中战意升腾:“此计大妙!末将愿亲往设伏!”
林凡摇头:“杀鸡焉用牛刀。高将军需坐镇宛城,震慑四方。我意,此事交由徐凡去办。他年轻机敏,骁勇善战,正堪此任。另,‘暗羽’需全力配合,摸清胡车儿部确切位置、兵力虚实、以及其与襄阳方面是否有暗中往来。”
计议已定,命令迅速下达。徐凡得令后,兴奋异常,立刻挑选五百精骑和数十名“暗羽”好手,携带财帛,扮作行商,悄无声息地离开宛城,向西而去。高顺则下令加强南阳西部边境的巡逻警戒,并开始秘密向预设的伏击地点调动兵力,储备物资。
就在徐凡西去的第五日,一队打着荆州牧旗号的仪仗,却自南而来,抵达了宛城。来的并非军队,而是刘表派出的正式使团,为首者乃是荆州别驾韩嵩。
韩嵩此来,名义上是“宣慰”新定南阳的刘擎,并“咨询”对西面溃兵之患的看法,实则显然是来探听虚实,施加影响。
郡守府内,接待仪式依礼而行,但双方的笑容之下,都藏着几分谨慎与算计。
寒暄过后,韩嵩捋须道:“刘使君、林军师,一举克复宛城,安定南阳,实乃大功于荆州。州牧闻之,甚为欣慰。然,近日西面不宁,凉州乱兵流窜,为祸地方,甚至狂言威胁南阳,不知贵方对此,有何高见啊?”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过来,试图摸清林凡的意图和底气。
林凡心中明了,淡然一笑,拱手道:“韩别驾谬赞了。平定南阳,乃赖将士用命,亦仰仗州牧威德,不敢居功。至于西面溃兵,不过疥癣之疾,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彼等若敢犯我疆界,我南阳将士,必以雷霆之势击之,断不容其猖獗。只是……”他话锋一转,“此股溃兵眼下毕竟尚在房陵、上庸,乃荆州辖境,若我军越境剿匪,恐于礼不合,故还需仰仗州牧发兵,速平祸乱,以免滋蔓难图啊。”
这番话,既展示了强硬姿态,又把皮球踢回给了刘表——是你的地盘出事,你看着办。
韩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没想到林凡如此滑头。他干笑两声:“林军师所言甚是。州牧已遣兵征剿,想必不日即可奏功。只是溃兵势大,恐其狗急跳墙,流窜他处……届时,若接近南阳,还望贵方早作准备,若能代为剿除,州牧必不吝封赏。”
这分明是暗示甚至鼓励林凡出手,但又不给正式授权,想让南阳方面“自发”地去啃这块硬骨头。
徐庶在一旁接口道:“韩别驾放心,保境安民,份所当为。若溃兵果真窜至南阳左近,我军自当出击。然则,大军调动,粮草军械耗费甚巨,若能得州牧府些许支援,则将士用命,必能更快克竟全功。”他直接提出了条件——要我们帮忙可以,得给钱给粮。
韩嵩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推诿,反而顺势索要起好处来,一时语塞,只得含糊应道:“这个……待攸回禀州牧,自有计较。”
会谈在一种微妙的博弈中结束。韩嵩未能探到太多实质性内容,反而被将了一军。林凡和徐庶则成功传达了“南阳有自保之力,但别想让我们白干活”的信息。
送走韩嵩后,林凡对徐庶道:“看来,刘表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也好,如此一来,我们对付胡车儿,反倒少了些掣肘。”
又过了十余日,西边终于传来了徐凡的消息。
一名“暗羽”信使带回了好消息:徐凡已成功接触胡车儿部。胡车儿果然如情报所言,勇莽少谋,且对“仇敌”恨意极深。徐凡利用其性格,一方面假意透露南阳“兵力空虚”、“主将傲慢”的假消息,另一方面又用言语激其“不敢东进是否为虚张声势”,成功撩拨起胡车儿的怒火与贪念。胡车儿已决定亲率两千精锐(几乎是其麾下最能战的部分),突袭南阳西境的重镇丹水城,企图一举打响名声,劫掠粮草,并“报仇雪恨”。
而徐凡和高顺派出的伏兵,早已在丹水城外的险要山谷“断魂涧”布置妥当,张网以待!
“好!”林凡拍案而起,“通知高顺,按原计划行事!务必让这头西凉猛虎,有来无回!”
断魂涧,地势险峻,两山夹一谷,乃是通往丹水城的必经之路。谷道狭窄,仅容数骑并行,两侧山坡陡峭,林木丛生。
是日黄昏,胡车儿果然率领两千西凉骑兵,风驰电掣般闯入断魂涧。这些西凉兵久经战阵,骑术精湛,但连日奔袭,又轻视“软弱”的荆州兵,警惕性并不高。
胡车儿一马当先,手持长柄狼牙棒,满脸横肉因兴奋而扭曲,仿佛已看到丹水城在自己铁蹄下颤抖的景象。
然而,当前锋部队完全进入山谷,后队尚未完全进入之时——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从两侧山巅骤然炸响!
“放箭!”
随着高顺在山坡上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好的强弓硬弩瞬间发威!箭矢如同疾风骤雨,倾泻而下,毫无防备的西凉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彻山谷!
“有埋伏!中计了!”胡车儿又惊又怒,挥舞狼牙棒格挡箭矢,嘶声大吼,“不要乱!随我冲过去!”
他试图凭借勇力强行冲过山谷。但谷道早已被预先设置的拒马、铁蒺藜堵塞,冲势受阻。而两侧山坡上,滚木礌石轰然落下,砸得西凉兵骨断筋折。
“胡车儿!高顺在此!拿命来!”高顺见时机已到,亲率精锐从山坡上冲下,直取胡车儿!
胡车儿暴怒,迎上前去。两人顿时战作一团。胡车儿力大棒沉,高顺枪法精妙,一时间难分高下。但主将被缠住,西凉兵群龙无首,在伏兵的四面夹击下,死伤惨重,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徐凡率领的骑兵也从谷口另一端杀入,彻底封死了西凉兵的退路。
战斗毫无悬念。两千西凉精锐,在精心设计的埋伏下,几乎全军覆没。胡车儿与高顺力战数十回合,最终气力不济,被高顺一枪刺中大腿,翻身落马,被士卒生擒。
丹水大捷的消息传回宛城,军民欢腾。此战不仅歼灭了威胁最大的西凉溃兵主力,擒获其首领,更极大地震慑了其他溃兵和周边宵小,稳固了南阳西境。
胡车儿被押回宛城。林凡亲自审问,得知其确系受人怂恿,才将南阳作为首要目标,但具体是何人怂恿,胡车儿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是来自襄阳方向的“神秘人”传递的消息。
林凡心中冷笑,这“神秘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如何处置胡车儿,内部略有分歧。有人主张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高顺则惜其勇力,建议劝降。
林凡权衡再三,决定采纳高顺的建议。他亲自劝降胡车儿,晓以利害,并承诺若其归顺,既往不咎,仍可领兵。胡车儿本是莽夫,兵败被擒,又见林凡气度不凡,便顺势归降,被编入军中,暂由高顺节制。
然而,就在南阳上下稍稍松了口气之际,新的紧急军情接连传来。
首先,胡车儿部虽被歼灭,但涌入荆州西部的西凉溃兵仍有数股,总数不下万人,他们闻听胡车儿败亡,非但没有溃散,反而有联合之势,推举了一个名叫马遵的头目,盘踞在房陵一带,声势更盛!
其次,北面曹仁虽无大规模动静,但其小股骑兵越过边境进行侦察、骚扰的频率明显增加,似在试探南阳北部防务的虚实。
更让人不安的是,襄阳韩嵩回去后不久,荆州牧府突然以“协防南阳,共御外辱”为名,宣布派遣一支五千人的水陆军,由中郎将黄祖率领,进驻与南阳毗邻的襄阳北部重镇——邓县。
黄祖,乃是刘表麾下与蔡瑁齐名的大将,性情骄横,与孙策有杀子之仇,作战经验丰富。其进驻邓县,距离宛城不过百余里,名为“协防”,实则威慑之意,昭然若揭。
一时间,南阳看似局面打开,实则陷入了西有溃兵联盟、北有曹军窥伺、南有荆州大军压境的微妙困境之中。
林凡站在宛城城头,望着南方邓县的方向,目光深沉。他知道,与刘表集团的正面博弈,恐怕即将升级。黄祖的到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协防”那么简单。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