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先生来访所带来的震动尚未平复,宛城之行的紧迫感便更深刻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有了石韬打理内政,刘擎与林凡得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军事准备和应对策略的最终推演上。然而,随着“擎字营”规模的扩大(已逾一千五百人),一个核心问题愈发凸显: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精通练兵与指挥的中高层将领。
周卓勇冠三军,是冲锋陷阵的利刃,却非运筹帷干的帅才。徐凡等新投军官,勇则勇矣,或可为斗将,或可领百人,但指挥更大规模部队、协调诸军、临阵应变的能力尚显不足。军队的日常操练、阵型演化、后勤调度,仍需要刘擎和林凡投入大量精力亲自过问,效率低下且难以深入。
这个问题,在模拟应对宛城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如武力威慑、甚至冲突)时,变得尤为尖锐。
“先生,我军缺一善练之将,更缺能临机决断、统领一军之才啊。”校场上,刘擎看着虽然士气高昂但行进间仍显配合生疏的部队,不无忧虑地对林凡说道,“宛城之行,若有变故,需分兵应对,或需强将稳住阵脚,届时……”
林凡目光扫过正在带队操练的各级军官,沉声道:“公子所虑极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良将不仅需勇力,更需韬略、威望与沉稳心性。此人或许就在军中,或许……需要我等去发掘。”
正商议间,担任外围警戒的徐凡快马驰入校场,神色凝重:“禀司马、校尉!巡哨骑兵回报,西北方向三十里外,发现大量烟尘!似有溃兵正在围攻一处坞堡!”
溃兵?围攻坞堡?
刘擎眉头紧锁:“规模多大?何方人马?”
“看旗号杂乱,像是流窜的黄巾余孽,人数恐不下五六百!坞堡墙矮,情势危急!”徐凡语速急促。
“地图!”林凡立刻道。
石韬迅速展开舆图。林凡手指一点:“距此地不远!是李家庄!庄主李焕,乃本地一善绅,平日多有善举。公子,此乃战机,亦可练兵,或许……亦是天赐我等觅将之机!”
刘擎瞬间明白林凡之意,剿匪安民是大义,实战是检验和锻炼军队的最好方式,而乱军之中,往往能发现真正的人才。他当即下令:“全军集结!准备出战!徐凡,率你部骑兵为前锋,急速驰援,牵制贼兵!周卓,率主力甲士为中军先锋!高顺(新任军侯,原并州老兵,以严厉着称),整肃你部,随后跟进!”
“诺!”众将轰然应命,军队迅速由操练状态转入临战状态。虽然仍有些忙乱,但比起数月前已是天壤之别。
三十里急行军,部队保持着相当的纪律性抵达李家庄外围。
只见庄外黑压压围了数百名贼兵,嚎叫着向庄内投掷火把、发射零星箭矢,甚至扛着临时砍伐的树干撞击并不坚固的庄门。庄内则有庄丁据墙死守,箭矢砖石齐下,但明显已寡不敌众,庄门摇摇欲坠。
徐凡率领的数十骑已然赶到,在外围游走骚扰,箭射贼兵后队,吸引其注意力。
贼兵见有官兵来袭,一阵慌乱,分出一部人马前来迎战徐凡。
就在此时,刘擎、林凡率主力赶到。“其余各部,随我向右翼压迫!”
“周卓!率你部,直冲贼兵中军,打乱其指挥!”林凡立刻下令。
“高顺!带你部,向左翼包抄,截断其退路!”
“其余各部,随我向右翼压迫!”
命令下达,周卓如同下山猛虎,咆哮着带领最精锐的三百甲士,直插贼兵混乱的中心。高顺则沉默地领命,带领其部下,如同一道铁流般向左翼迂回,动作迅捷而整齐。其余部队在刘擎和林凡的指挥下,向右侧压迫。
战斗并无太大悬念。这群乌合之众的溃兵,面对周卓的猛冲和高顺部的侧翼威胁,很快陷入混乱。尤其是中军被周卓一冲即垮后,更是全线崩溃,四散奔逃。
“追击!降者不杀!”刘擎下令。
各部开始追击、抓俘,场面虽仍有混乱,但大体完成了任务,尤其是高顺部,追击颇有章法,降者最多。
庄园之围遂解。
庄门打开,庄主李焕带着一众惊魂未定的庄丁迎出,对着刘擎纳头便拜:“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若非将军神兵天降,我李家庄今日必为齑粉矣!”
刘擎下马扶起老者:“李公请起,剿匪安民,分内之事。庄内损失如何?”
李焕感激涕零:“托将军洪福,庄丁伤亡不甚重,只是箭矢耗尽,庄门损毁……唉,若非庄内一位客卿义士临危不惧,指挥若定,恐怕也撑不到将军来援。”
“哦?义士?”林凡心中一动。
“正是。”李焕回头喊道,“高壮士!快快来谢过将军!”
只见从庄丁身后,走出一名青年。此人年约二十七八,身材不算魁梧却异常挺拔,面容冷峻,线条硬朗,肤色黝黑,眼神沉静如深潭,锐利的光芒内敛其中。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军袍,肘部打着补丁,却干净整洁,步伐沉稳有力,周身透着一股历经沙场的沉稳与干练气息。
“在下高顺,多谢将军援手之恩。”青年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刚才经历恶战的并非是他。
高顺?!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是历史上吕布麾下那位练兵大家、统领陷阵营的高顺?!他以治军严厉、作战勇猛、忠诚不二着称!他怎么会在这里?按时间线,他此刻或许还未投效吕布,或许正因缘际会流落至此?
林凡强压心中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高壮士似乎行伍出身?不知曾在何处效力?为何在此?”
高顺看了林凡一眼,目光坦诚锐利,却不令人反感:“在下曾在并州军中任一屯长,后因不愿克扣麾下弟兄军饷,与军需官冲突,被迫离营。辗转流落至此,蒙李庄主收留,暂居庄内,护佑乡梓。”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直和一丝被埋没的郁愤。
并州军!这就对得上了!林凡几乎可以确定,此高顺,九成便是彼高顺!一位被埋没的、极其擅长练兵和打硬仗的将才!
刘擎也看出此人不凡,问道:“方才听庄主言,是壮士指挥守庄?”
高顺谦逊道:“不敢言指挥。贼兵虽众,却无章法,只知蛮攻。在下只是依据庄墙地势,将庄丁分为三队,一队御敌,一队休整,一队输送矢石,更将老弱妇孺组织起来烧水做饭,救治伤患。众志成城,方能多支撑片刻。皆是庄丁百姓用命,顺不敢居功。”
寥寥数语,却已透露出极高的军事素养、组织能力和冷静的头脑!在如此危急关头,能有条不紊地组织防御,分配资源,稳定人心,这绝非普通军官所能为!
林凡与刘擎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喜与决断。
刘擎上前一步,郑重抱拳道:“高壮士身怀绝技,忠勇仁义,却屈居乡野,岂非明珠暗投?如今乱世,正需壮士这等人才报效国家,拯民水火。我乃朝廷别部司马刘擎,这位是参军校尉林凡。我部正缺善于练兵的将领,不知壮士可愿屈就,入我麾下,共图大业?刘擎必以诚相待!”
高顺看着刘擎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虽然略显稚嫩却纪律初显、士气高昂的“擎字营”军士,再回想方才林凡临阵指挥时条理清晰、应对迅速的部署,沉默了片刻。他一生所愿,便是统领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践行他的治军理念,在沙场上建立功业。此前的遭遇让他心灰意冷。但眼前这支军队,这位宗亲司马,这位目光深邃、似乎能洞察先机的林校尉,让他看到了一种不同的可能性。
片刻后,高顺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顺,一介武夫,蒙司马不弃,以国士相待!顺,愿效犬马之劳!必竭尽所能,为司马练出一支令行禁止、能打硬仗的铁军!”
得此大将,刘擎林凡大喜过望,当即任命高顺为军司马,位次仅次于刘擎、林凡,与周卓并列,独领一营,并总揽全军操练事宜。
高顺也不推辞,即刻上任。
回安阳的路上,他便开始仔细观察“擎字营”的行军、扎营、警戒、后勤等各个环节,眉头不时微蹙,显然发现了诸多问题。
抵达下一处宿营地,部队刚安顿下来,高顺便来求见刘擎和林凡。
“司马,校尉。”高顺行礼后,直言不讳,毫无寒暄,“请恕末将直言,我军士气高昂,士卒敢战,此乃长处。然军纪、号令、操典、协同、后勤,皆存巨大疏漏!行军队列散漫,易遭突袭;扎营选址粗糙,防御薄弱;警戒哨位布置不合理,反应迟缓;号令传递依赖吼叫,混乱易误;各部队之间缺乏配合,战阵变化生疏;后勤辎重管理混乱,损耗甚大。长此以往,遇小股敌军或可凭血气之勇胜之,若遇强敌劲旅,或陷入僵持苦战,必一触即溃!”
这番批评,可谓毫不留情,句句戳中痛点。刘擎林凡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相视一眼,心中大喜。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并提出如此具体而深刻的批评,正是他们渴求的练兵大家!
“高司马请详细道来,该如何改进?需要何等支持?”林凡虚心地问,并示意石韬记录。
高顺显然早有成算,沉声道:“练兵之道,首重‘法’与‘律’。法者,操典也。需制定详尽操典,规定行军、扎营、警戒、攻防、旗号、金鼓等一切细则,令将士熟记于心,照章行事。律者,军纪也。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绝无姑息,此乃军队筋骨,无纪律则无战斗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乃‘训’与‘练’。训者,教导也,使士卒知为何而战,明号令,熟技艺。练者,实操也,需持之以恒,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方能使操典化为本能,令阵法运转自如。末将观我军,于此四点,皆需大力整顿。若蒙信任,末将愿从明日起,重整操典,严明军纪,先从行军、扎营、警戒诸般细则抓起,再及战阵配合、单兵技艺。百日之内,必让我军面貌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好!”刘擎拍案而起,毫不犹豫,“就依高司马之言!自即日起,全军上下,包括本司马与林校尉在内,皆须遵从高司马号令操练!有违令懈怠者,无论何人,一律依军法严惩不贷!石功曹,全力配合高司马所需一应物资人员记录!”
有了刘擎的全力支持,高顺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他的练兵大业。
其手段之严,令全军上下咂舌甚至 initially 怨声载道。
行军迟延一刻?鞭刑!
扎营不合规范?推倒重来!
警戒哨位打瞌睡?重责军棍,哨长同罚!
号令不熟?全体操练至午夜!
个人内务不整?处罚!
他甚至将林凡提出的一些现代队列训练、内务条例(如叠被、物品摆放)纳入操典,认为这些细节正是培养军人绝对服从性和纪律性的绝佳手段。
一时间,军营之中哀鸿遍野,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卓,也因为冲锋时快了鼓点半步,被高顺当着全军的面严厉斥责,并罚其带队练习了整整一百遍“闻鼓而进,闻金而退”。
然而,高顺虽严,却极其公正。所有惩罚条例明文公示,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与士兵同吃同住同操练,甚至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他所制定的操典,虽然苛刻,却条理清晰,实用高效,士兵们逐渐发现,按照操典行事,反而更安全,更省力,战斗力提升显而易见。更重要的是,刘擎和林凡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全力支持。
于是,怨言渐渐变成了敬畏,又由敬畏变成了信服。军队的风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队列无比整齐,号令绝对统一,扎营又快又规范,夜间警戒森严如同铁桶。一种名为“铁军”的气质,开始在这支队伍中孕育。
有了石韬打理内政,高顺整训军队,刘擎与林凡终于能从繁琐事务中解脱出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宛城之行的最后谋划中。麾下文武初备,让他们底气足了许多。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刘擎、林凡、石韬、高顺,以及精选的二百仪仗护卫,启程前往郡治宛城。
越是接近宛城,沿途的繁华景象便越显出与安阳的不同。然而,在这繁华之下,刘擎林凡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审视甚至敌意的目光。
在城外驿馆安置下来,依制向郡府递上公文后,很快,郡府的反应便来了。并非立刻召见,而是派来一名郡丞曹寅的心腹功曹,名为协助安排觐见事宜,实则是来“摸底”和“提醒”。
那功曹态度傲慢,言语间充满了上官衙门的优越感,旁敲侧击地打探刘擎的底细、林凡的来历、军队的规模,并“提醒”道:“刘司马,林校尉,郡中诸位大人对二位可是颇为‘关注’啊。明日太守设宴,为天使接风洗尘,亦是为你等有功将士庆功,届时郡中名流豪强、各级官员皆会到场。席间若有问对,还望二位谨言慎行,莫要失了体统,辜负了太守大人的一番美意啊。”话语中的威胁与警告,毫不掩饰。
功曹走后,驿馆内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石韬面色凝重:“宴无好宴。明日之会,恐是鸿门宴。”
高顺沉声道:“兵来将挡。我等只需持身以正,亮出实力,何惧流言蜚语?”
周卓(作为护卫统领跟来)瞪大眼睛:“谁敢对公子和先生无礼,俺先跟他讲讲道理!”说着握紧了拳头。
刘擎看向林凡:“先生,看来这宛城第一关,便是明日这场宴席了。”
林凡目光平静,嘴角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公子放心。我等一路行来,内修政理,外练强兵,更得贤才相助,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们想看我等的笑话,想将我等的功劳抹杀,甚至想将我等踩入泥泞……”
他顿了顿,语气从容却带着一丝冷冽的自信:“那便让他们看看,我这‘算无遗策’之名,是否浪得虚名。明日之宴,或许正是我等扬名郡国,让某些人彻底闭嘴的舞台。”
“只是不知,”林凡望向窗外宛城繁华的街市,仿佛在寻找什么,“水镜先生所提及的那位徐元直,此刻是否就在这城中?他又会如何看待明日这场风波?”
一切,都将在明日那场觥筹交错、却暗藏刀光剑影的宴会上,初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