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我依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浅眠中,实则对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林暮雪那带着决绝与怨恨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一步步敲击在宁静的草地上,最终停在我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我缓缓睁开眼,对上她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局促与恨意的眸子。她甚至没换下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只是随意罩了件风衣,显得不伦不类,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不等我开口,她先发制人,用一种近乎质问、仿佛我欠了她巨债未还的语气,高声说道:
“陆小柒!当时你不是让我嫁人吗?如今我已经有了心上人…现在…你该兑现诺言了!”
说罢,她抬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自己脖颈上那圈精致的金属——那象征着束缚与屈辱的项圈。
“哦?”我轻轻哼出一个音节,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拍了拍沾在校服上的草屑,语气平淡无波,“谁啊?那个周赌王答应你了?”我故意点出周天豪,想看看她的反应。
林暮雪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随即强作羞涩地低下头,声音也软了几分,却更显刻意:“也…也不是他…是他的徒弟…反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有了意中人!你应该遵从神女大人的意思,该把这玩意给我解除掉了!”
她试图将“神女意志”这面大旗再次扯出来,作为逼迫我的武器。
我看着她这副理直气壮、毫无求人态度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好笑,脸色也冷了下来,没好气地道:“林暮雪,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话音未落,我眼神微动,作势便要引动项圈的力量,给她一点小小的“提醒”。
“别!别!小柒女王…暮雪错了!我真的错了!”她瞬间破功,刚才强装出来的硬气荡然无存,转化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噗通”一声,她竟直接跪倒在我面前的草地上,双手合十,仰头望着我,眼中满是惊惶与哀求,风衣下摆沾上了泥土也浑然不顾。
“没意思…”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收敛了气息。看她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实在提不起什么折腾的兴致。“我也不打算为难你…”我拍了拍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你结婚领证后,我自然会解除你的限制。”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为她人着想”的平静:“我这么要求,也是为了别的男人考虑——像你这样撒谎成性、满腹算计的人,我可得监督起来,免得你再祸害了别人,到时候又是一笔孽债。”
我这番话,本意带着几分戏谑和真实的考量。但落在林暮雪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意味——这分明是在赤裸裸地羞辱她!将她贬低为一个需要被监管、会祸害男人的“残次品”!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她刚刚的恐惧!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狠厉无比,之前跪地求饶的卑微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
“陆小柒!”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我劝你谨言慎行!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妹妹陆小玖知道那件事…最好按我说的做!不然…”
她故意停顿,留下充满威胁的空白,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亵渎、奴役神女之事,我可就瞒不住了!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她终于亮出了她自以为是的、最后的底牌——用曝光我“奴役神女”的秘密来威胁我,尤其强调了害怕被妹妹陆小玖知道。
我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的神色,身体微微后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哦!?你…神女的事…你是指什么?我奴役她的事吗?”我完美复刻了她想象中的“恐惧”。
林暮雪见我“上钩”,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轻蔑的冷笑,语气也变得轻描淡写,仿佛拿捏住了我的七寸:“当然了…不然呢?这难道不是足以让你万劫不复的秘密吗?”
然而,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亮,在安静的操场边缘显得格外突兀,引得远处几个正在打球的学生都好奇地望了过来。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笑了好一会儿,我才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一脸错愕的林暮雪:
“林暮雪,你怕不是上次被项圈勒得太狠,产生幻觉了吧?我?奴役神女?我有奴役神女的能力…?”我夸张地指了指自己这身再普通不过的校服,“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话说出去,有人会信吗?你的脑子呢?被项圈夹坏了吗?”
我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水当头泼下,瞬间浇灭了林暮雪眼中疯狂的火苗。
她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呀…她猛地惊醒。她把我“奴役神女”的所见所闻说出去…恐怕真的没人会信吧?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奴役了女神族至高无上的神女?这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而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刺眼的病号服,一个穿着病号服、闯进学校、对着学生胡言乱语的女人…这番话一旦出口,怕是真的会被所有人当做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别说威胁陆小柒了,她自己恐怕会先被保安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想通了这一点,林暮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身上的病号服还要难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致命武器、却发现弹药全是哑火的小丑,所有的底气、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被我的笑声和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彻底击得粉碎。
她站在原地,穿着不合时宜的病号服,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却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她,似乎真的…无路可走了。
——————
看着林暮雪那副万念俱灰、仿佛所有出路都被堵死的绝望神情,我心中微微一动。说到底,她也只是这宏大时代浪潮下,一个被自身野心、认知和命运共同塑造的悲剧角色,一个迷失在权力与仇恨迷宫里的普通人。
罢了。
我心里轻叹一声,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一次直面内心、真正自省的机会。
“林暮雪…”我收敛了之前戏谑和嘲讽的语气,声音变得平和而深沉,目光直视着她空洞的双眼,“我问你,你是否发自真心地意识到……你的错误?”
“我的…错误?”林暮雪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神迷茫,仿佛这句话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困惑地看向我,“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
她不是装傻,她是真的不理解。在她的世界里,逻辑链条永远是“他人施加伤害 - 我奋起反抗\/争取 - 遭遇失败 - 归咎于他人更强力或不公”,从未有过“自我审视”这一环。
我继续耐心引导,如同引导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你可曾有……真正反思过自己吗?不是反思如何忘记痛苦,而是反思,你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否……也有不妥之处?”
她闻言,眉头紧蹙,似乎被迫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思考领域。稍加思索后,她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缓缓道:“当然有反思!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若不反思,怎么能…怎么能忘记?忘记我所吃的苦、受的罪,遭遇的所有不公正的对待!”她的反思,目的依然是为了“忘记”和强化“受害者”心态,而非承担责任。
“哦?那好,说说你的‘反思’。”我不动声色,让她继续。
林暮雪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终于道出了她内心真正、也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蓝星的男人,软弱、无能,面对外部压力便屈膝,他们有原罪!外部文明的女性…仗着实力强大,掠夺我们的资源、我们的男性,为所欲为,她们也有罪!而我,我只是想守护、想争取,我有什么错?!”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
“我继续问道:“那好,如果你所言确实,这世间确有不公,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呵呵…凭你?”林暮雪下意识地讥讽道,但眼神里已没了之前的笃定,反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好!”我点了点头,不与她争辩力量的问题,转而切入更核心的层面,“那你可曾想过,如果当初,神女大人成功收购了蓝星,会是怎样的结果?你预想中的‘更好’是什么样子?”
林暮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显然是她憧憬过无数次的蓝图:“蓝星将会被改造、提升,成为神王大人闲暇时的游乐园…至于神王大人本人,他至高无上,可能从来不会真正降临此地…因此,作为推动者和代理人,我将成为蓝星的实际管家,掌控这里的一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权力的光芒。
“好,”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的坦诚是进步,“那么,如果你真的掌管了蓝星,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你的具体规划是什么?”
“当然是为我的家族谋取应得的福利!”林暮雪习以为常地说道,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第一步,“只有我的家族站稳了脚跟,势力稳固,我的统治才能得到根本保证。之后,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将蓝星引领到更好的方向…”她的话语开始变得空泛。
我皱着眉头追问:“更好的方面,具体指什么?还有,你所说的‘家族站稳脚跟’需要多久?你这一代人,能完成这个‘站稳’的过程吗?你之后的具体步骤呢?”
林暮雪愣住了。她显然并没有如此详细周密的计划。毕竟,她连第一步都没能迈出去,所有的宏图大业都还停留在空中楼阁的阶段。她的野心远远跑在了她的能力和规划前面。
“想那么多干什么?”林暮雪有些烦躁地低声道,似乎被我问到了痛处,“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情…当然可以留给后人去解决,去完善!”
“后人?你的后人吗?”我紧追不舍。
“…当然!”她挺直了背脊,试图维持骄傲,“我们林家,将是女子单传的蓝星领袖家族!将会成为蓝星真正的、唯一的巨无霸家族!传承万世!”但她的声音随即低沉下去,带着不甘,“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一天,我的家族…已经先陷入了低谷…”
“那好,”我看着她,目光如炬,“既然如此,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当下,此刻,你能做什么?具体要做什么?”
“我…”林暮雪再次语塞,她发现,剥离了那些宏大的、未来的、寄托于他人(神女)或后代的幻想之后,她竟然找不到自己当下清晰、可行、且能负责任的目标。她憋了半天,只能重复那个苍白的借口:“把…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我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怎么?你的下一代给你托梦,说他\/她天赋异禀,注定要替你完成你未尽的‘夙愿’?”
林暮雪被我这句话问得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再次无言以对。“这…恐怕当然没有…”
“既然如此,”我的语气严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你就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去做你自己当下能做、并且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再整天沉溺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仇恨和将责任推给外界、推给未来的空想之中了。明白了吗?”
林暮雪低着头,紧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一个年纪比我(陆小柒)大上许多、曾经呼风唤雨的女人,此刻却被一个“女高中生”教育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那种羞愧、挫败和某种被强行撕开伪装后的茫然,几乎将她淹没。
沉默了许久,久到树影都偏移了几分,她才从喉咙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
“明白…了…”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猛地转身,像是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脚步虚浮而又急促地离开了操场,那身蓝白病号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落寞。
我望着她几乎可以说是仓皇逃窜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
“有野心,也有能力,可惜了……心盲至此,路,终究是走歪了。”
棋局之上,每一颗棋子都有自己的意志与局限。引导一颗迷失的棋子回归正途,或许比简单地将其剔除棋盘,更能印证这“文明实验”的价值。只是,不知她这次回去,是真的能有所领悟,还是会在羞愤中,酝酿出更极端的反弹?
风,依旧吹拂着操场,卷起几片落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