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里的灰尘还黏在林小满的袖口,混着刚才躲避搜捕时蹭上的铁锈,在小臂上洇出一道灰黑色的印子。她弯着腰从狭窄的管口钻出来时,后腰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上次在造船厂地下实验室躲巡逻队时撞的,此刻被闷热的空气裹着,疼得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
“沈严?”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被仓库里的嘈杂吞没。废弃工厂的钢架结构上还挂着没拆的防尘布,被穿堂风卷得哗啦作响,遮住了大半光线,只有几缕夕阳从破损的天窗漏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照亮满地散落的零件和灰尘。
刚才躲进通风管前,沈严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两层布料传过来,烫得像要烧进皮肤里。他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时,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带着点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那是他左肩旧伤换药时沾的,她记得很清楚。
可现在,管口里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在光斑里飘,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林小满直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又喊了一声“沈严”,这次声音大了些,却还是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在厂房里撞来撞去,最后消散在防尘布的缝隙里。她心里突然慌起来,像上次在殡仪馆看到那具“假尸体”时一样,空落落的,连呼吸都变得沉。
“林参谋?”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督查组的李组长,他穿着藏青色的制服,袖口沾着点墨水,手里拿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从赵少校办公室搜出的账本。“赵少校已经控制住了,通讯记录和交易账本都在这儿,你……”他的话顿住,看着林小满四处张望的样子,“你在找沈严同志?”
林小满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慌:“李组长,你看到沈严了吗?我们刚才一起躲在通风管里,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后面……”
李组长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们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赵少校的人在厂房里搜,没见到沈严同志。刚才清点现场人员,也没他的名字——他是不是提前撤了?”
“不可能。”林小满立刻反驳,声音有点发颤,“他说会在我后面出来的,而且他左肩还有伤,跑不远……”
她的话没说完,目光突然落在厂房门口的水泥地上——那里放着一张折叠的便签纸,是沈严常用的那种,米白色的,边缘有点卷,上面压着一颗他常吃的薄荷糖,糖纸已经被风吹得歪了。
林小满几乎是跑着冲过去的,蹲下身时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她龇牙,却顾不上揉。她伸手拿起便签纸,指尖刚碰到纸面,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沈严的字一向刚劲,此刻却有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墨色还没完全干透。
“王副队长跑了,他知道‘墨鱼’的核心秘密,我必须去追。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短短两行字,末尾没有签名,只有一个小小的船锚涂鸦——那是他每次给她留纸条时都会画的,像个约定,也像个保证。林小满盯着那个船锚,突然想起半小时前在通风管里,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案子了结,我就光明正大地娶你”时,眼底的光。
那光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她以为能一直看着,可现在,只剩下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和一颗快化了的薄荷糖。
“林参谋?”李组长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的纸条,脸色也沉了下来,“王副队长跑了?刚才控制现场时,我们确实没见到他,还以为他提前溜走了,没想到沈严同志去追了……”
“他不能一个人去。”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把纸条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王副队长是‘墨鱼’的核心成员,手里肯定有武器,而且他知道沈严的底细,沈严左肩还有伤,单独去太危险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胸口起伏着,刚才在通风管里压抑的恐惧,此刻全涌了上来。她想起沈严从三楼坠楼时的样子,想起他为了护她挡子弹时的背影,想起他每次说“别担心”时,其实自己都在硬扛。
“李组长,我们必须马上派人去找他。”林小满抓住李组长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恳求,“王副队长肯定跑不远,他的车还在军部停车场,大概率是弃车跑的,我们可以根据监控追踪他的路线……”
李组长点点头,立刻拿出对讲机:“各小组注意,立刻调取军部到废弃工厂周边的监控,重点排查一辆黑色大众轿车(王副队长的车),发现目标立刻汇报!另外,派两队人分别往郊区和红泥港方向搜索,沈严同志可能在追踪王副队长,注意安全!”
对讲机里传来“收到”的回应,李组长放下机器,看向林小满:“你先别急,我们已经部署了,沈严同志经验丰富,应该能……”
“他不是铁做的。”林小满打断他,声音有点哑,“他左肩的伤还没好,上次在造船厂被铁门砸到,伤口又裂了,刚才躲在通风管里,他还在偷偷按肩膀……”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厂房深处跑——刚才他们躲进通风管前,沈严把战术包放在了一根钢架下,里面有他的急救包、对讲机,还有她之前给他的那个微型U盘。她想看看包里有没有留下更多线索,比如他可能标注的追踪路线。
钢架下的战术包果然还在,黑色的布料上沾着点机油,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急救包一角。林小满蹲下身,拉开拉链,手指在里面摸索,突然碰到一张硬纸——不是文件,是张折叠的地图,画在一张废弃的领料单背面,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几条路线,起点是废弃工厂,终点指向郊区的旧仓库,旁边还写着“王副队长常去的落脚点”。
是沈严画的。他早就预判了王副队长可能的逃跑路线,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林小满把地图展开,指尖划过红笔标注的线条,突然看到地图边缘有一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如果我没回来,把加密本交给李组长,里面有‘墨鱼’的全部名单。”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砸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没告诉她,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林参谋,监控有线索了!”李组长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急促,“王副队长弃车在郊区的国道旁,监控拍到他往旧仓库方向跑了,沈严同志的车也跟过去了!”
林小满立刻擦干眼泪,把地图叠好放进兜里,抓起沈严的战术包:“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李组长摇头,“王副队长手里可能有武器,而且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你……”
“我必须去。”林小满看着他,眼神很坚定,“沈严的急救包在我这儿,他的肩伤需要换药,而且我知道他的习惯,他追人的时候会留标记,我能看懂。”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王副队长知道我父亲的真相,我要亲自问他。”
李组长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你跟我坐一辆车,注意安全,一切听指挥。”
警车的警笛声划破了郊区的宁静,夕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天空变成了深紫色,只有几颗星星早早地亮了起来。林小满坐在副驾上,手里攥着沈严的战术包,眼睛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紧得发疼。
她想起第一次跟沈严来郊区执行任务,那是在红泥港的旧码头,他教她怎么看脚印,怎么判断对方的逃跑方向。他说“文职也得会点野外追踪,不然下次被丢下了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却还是耐心地给她指认地上的痕迹。
那时候她还觉得他烦,觉得他看不起文职,可现在,她多希望能再听他说一句调侃的话,哪怕是“你数据模型又算错了”也好。
“快到了。”开车的警察说,减速打了转向灯,“前面就是旧仓库,沈严同志的车停在路边。”
林小满立刻直起身,看向窗外——路边果然停着沈严的越野车,车灯还亮着,车门没关严,像是刚停下没多久。她推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过去,摸了摸方向盘,还是热的,说明他刚进去没多久。
仓库的大门是敞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歪在一边,里面黑黢黢的,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传来几声模糊的争执声,像是沈严和王副队长的声音。
“沈严!”林小满喊了一声,拔腿就要往里冲。
“等等!”李组长拉住她,从腰间掏出手枪,“里面情况不明,我们先派人探探……”
他的话还没说完,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就没了动静。
林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推开李组长的手,从战术包里摸出沈严留下的消音手枪(他之前教过她怎么用),冲进了仓库。
“沈严!沈严你在哪儿?”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点铁锈和火药的味道。林小满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满地的废弃机械零件和破旧的木箱。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沈严常穿的黑色作训服,一动不动。
“沈严!”
林小满跑过去,蹲下身,颤抖着把手放在他的颈动脉上——还有跳动,很微弱,却还在跳。她松了口气,刚要喊人,就看到他的腹部渗出大片的血,把黑色的作训服染得发亮,左肩的绷带也被血浸透了,红得刺眼。
“沈严,你醒醒,我来了。”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从战术包里拿出急救包,手抖得连绷带都拆不开,“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去医院,你还没娶我呢,你不能睡……”
沈严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有点模糊,却还是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他想抬手摸她的脸,却没力气,只能低声说:“别……哭……”
“我没哭。”林小满擦了擦眼泪,强行挤出个笑,“我在给你包扎,你坚持住,李组长他们就在外面……”
“王副队长……”沈严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被带走了……不是我放的……是‘墨鱼’的人……”
“‘墨鱼’的人?”林小满愣住,“他们怎么会来?”
“王副队长……知道太多……”沈严喘了口气,腹部的伤口疼得他皱紧眉头,“他们要灭口……我没拦住……”
他顿了顿,看着林小满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墨鱼’的头目……是……”
话还没说完,仓库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林小满以为是督查组的人,刚要喊,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把人带走,别留下痕迹。”
是刚才开枪的人!他们没走!
林小满立刻把沈严护在身后,举起手里的消音手枪,对准光柱的方向:“别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光柱停住了,黑暗中传来几声冷笑:“林参谋,别白费力气了,我们的人已经把仓库围了,你跑不掉的。”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王副队长?”林小满问,声音有点抖,却还是强装镇定。
“我们是谁不重要。”对方说,“重要的是,‘深海计划’不会结束,你们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说完,仓库里突然扔进来一个烟雾弹,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林小满咳嗽不止。她想扶着沈严往后退,却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摔倒在地上,手枪也掉了。
烟雾里,她听到有人在拖拽沈严,还有人在说“把这个女的也带走,她知道得太多了”。她想爬起来,却被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还有李组长的喊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
按住林小满的手松了,烟雾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烟雾慢慢散了,林小满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冲过去抱住沈严:“沈严!沈严你怎么样?”
沈严的脸色更白了,呼吸也越来越弱,却还是看着她,嘴角扯出个微弱的笑:“我没事……别担心……”
他的手突然攥紧她的手腕,眼神变得很认真:“‘墨鱼’的头目……是林默……林建军的……儿子……”
“林默?”林小满愣住,这个名字她在哪听过——对了,是在林父的遗书里,提到过“默儿”,她一直以为是笔误,没想到是真的,林父还有个儿子?
“他要启动……深海2.0……用军用……物流……运毒……”沈严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开始往下沉,“你要……阻止他……”
“沈严你别睡!”林小满摇着他的肩膀,眼泪又下来了,“李组长他们来了,我们马上去医院,你还没跟我求婚呢,你不能睡……”
沈严的眼睛闭了起来,手也垂了下去,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仓库门口,李组长带着人冲进来,看到地上的沈严,立刻喊:“快!叫救护车!把沈严同志抬上车!”
几个警察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沈严抬上担架。林小满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他那张画着地图的便签纸,上面的船锚涂鸦被眼泪泡得有点模糊。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起,在寂静的郊区夜里格外刺耳。林小满坐在救护车的副驾上,看着躺在后面的沈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
就在救护车刚要驶离旧仓库时,林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王副队长被绑在一辆黑色面包车上,背景是一个军用物流站的牌子,下面还有一行字:“想救他,就来军用物流站,单独来。”
林小满看着照片,又看了看后面昏迷的沈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墨鱼”的人没有放弃,他们不仅带走了王副队长,还在给她设下新的陷阱。而沈严说的“深海2.0”,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林默,都预示着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救护车驶上公路,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林小满知道,真正的黑暗,还没过去。她握紧手机,眼神变得坚定——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她都要走下去,为了沈严,为了父亲的真相,也为了那些被“深海”伤害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正跟在救护车后面,车窗里,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手里拿着一张林小满颈后胎记的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