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雨已经连下了三天。
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把正午熬成了黄昏。禁毒支队指挥中心的窗户上爬满雨痕，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密集的脆响，像是在和窗外的雨声较劲。
“模型第三次修正完毕。”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把新生成的热力图投屏到主屏幕上，“结合过去72小时的降雨强度、码头监控覆盖率和毒贩历史交易模式，目标出现在三号货运区的概率提升至89.7%。”
屏幕上，代表高风险的红色区块牢牢锁定在港口西侧的老旧堆场。那里堆着半人高的集装箱，生锈的铁架在雨里淌着锈水，像一排沉默的巨人，天生就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沈严站在屏幕前，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他把烟蒂摁进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89.7%？”他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怀疑，却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呛回去，“林参谋，缉毒不是做数学题，小数点后两位救不了人命。”
林小满没抬头，继续调试着无人机的实时画面：“但数据不会撒谎。这三天的雨太大，毒贩如果想避开主干道的巡查，只能走货运区的临时通道——那里的排水系统坏了半年，监控探头被淹了三个，刚好够他们钻空子。”她顿了顿，侧过脸看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沈队，这是他们最优的选择，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指挥室里的空气静了静。队员们交换着眼神，没人说话。三天前模拟训练的尴尬还没散去——林小满的模型预测毒贩会在城东仓库交易，结果全队蹲守到后半夜，只等来一只误闯的流浪猫。当时沈严没骂她，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抽了半包烟，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人难受。
“老张的U盘里，交易记录的时间戳都带湿度标记。”林小满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查了过去三年的记录，所有大额交易都发生在降雨量超过50毫米的日子。他们依赖雨天，就像鱼依赖水。”
沈严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那里贴着老张的照片，穿警服的中年男人笑得一脸褶子，手里举着刚缴获的毒品。三天前发现地窖时，林小满摔进坑里，脚踝肿得像馒头，却死死攥着从老张货车里找到的U盘，说“不能让他白死”。
“各小组注意。”沈严抓起对讲机，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按林参谋的方案布控。一组守货运区入口，二组控制临时通道，三组跟我潜伏在三号堆场，无人机保持低空侦查。”他顿了顿，补充道，“穿雨衣，关对讲机静音，动作轻得像猫。”
队员们轰然应是，抓起装备往外冲。林小满看着沈严转身的背影，他的作战服后背还沾着上次在荒林里被树枝划破的痕迹——那天她摔进地窖，是他跳下来把她背上来的，后背的血混着泥，在她白色的衬衫上洇出一朵丑陋的花。
“沈队。”她突然叫住他。
沈严回头，雨丝从敞开的门里飘进来，打湿了他的发梢。“怎么？”
“无人机的续航可能撑不住。”林小满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设备，“这是我改装的信号增强器，能多撑40分钟。”设备外壳还沾着她的指纹，边缘被砂纸磨得很光滑，显然是临时赶制的。
沈严接过设备，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像电流窜过。他没说谢谢，转身冲进雨里，黑色的雨衣很快融进灰蒙蒙的雨幕里。
指挥车停在离货运区两公里外的隐蔽角落，车窗贴了单向膜。林小满坐在副驾，面前摊着三台显示屏，左边是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中间是实时降雨量监测，右边是各小组的定位坐标——像三颗跳动的红点，牢牢钉在三号堆场周围。
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用鞭子抽。林小满调大无人机的对比度，屏幕上的集装箱在雨雾里若隐若现，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淌着浑浊的水，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指挥中心，一组到位，入口无异常。”耳麦里传来小李的声音，带着被雨呛到的咳嗽。
“二组到位，临时通道有辆废弃卡车，适合隐蔽。”
“三组已进入预定位置。”沈严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有点闷，“无人机画面能看清集装箱编号吗？”
“能看到。”林小满放大画面，“目标是编号为xc-37的蓝色集装箱，门口堆着三个白色防水布，和模型预测一致。”
她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模型预测的交易时间是三点半到四点之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这三天她熬了四个通宵，把所有变量都算进去了：包括潮汐时间、货车限行规定，甚至是天气预报里提到的“短时阵风”。
“沈队，注意集装箱旁边的排水管。”她忽然提醒，“我查了图纸，那根管子通到地下排水渠，如果他们要跑，大概率从这里走。”
耳麦里沉默了几秒，传来沈严的声音：“收到。三组，两人去堵排水管出口，其余人保持警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林小满的手指在键盘上悬着，手心全是汗。她想起老张掌心的“深海”二字，想起毒贩发来的合成视频里，那个戴着父亲手表的假人，想起沈严在医院里说的“数据能挡子弹吗”——她现在无比希望，数据能比子弹更管用。
三点三十五分，无人机的镜头里出现了动静。
一辆白色面包车从临时通道拐进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车身上印着“海鲜配送”的字样，在雨天里显得格外平常。它停在xc-37集装箱旁边，两个穿雨衣的男人跳下来，动作麻利地掀开防水布，露出集装箱侧面的暗门。
“目标出现。”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发紧，“司机留在车里，两个人进了集装箱，携带疑似手提箱的物品。”
“收到。”沈严的声音很稳，“等他们交易完成再动手，抓现行。”
林小满调整无人机角度，镜头刚好能拍到集装箱门口。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手里多了个黑色的箱子，递给面包车旁的人。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黑色雨衣的男人转身要进集装箱，就在这时——
“动手！”
沈严的吼声通过耳麦炸响时，林小满甚至能听到他冲出去时踩碎积水的声音。三组队员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瞬间扑向目标。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反应极快，转身就往集装箱里钻，却被沈严一脚踹在后背，狠狠摔在地上。
“警察！不许动！”
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大概是手铐锁上的声音。面包车司机想开车冲卡，被守在入口的一组队员拦住，车头撞在集装箱上，发出巨响。
林小满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狂跳。她看到沈严从地上拎起那个黑色的箱子，打开——里面是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白色晶体，在雨里泛着冷光。
“缴获冰毒约1公斤。”沈严的声音带着喘息，透过耳麦传来，“抓获嫌疑人三名，无人员伤亡。”
指挥车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负责通讯的小郑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椅子：“真抓到了！林参谋，你的模型太神了！”
林小满没动，只是盯着屏幕。沈严正弯腰搜查那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镜头晃了一下，她看到男人的脸——左眉骨有一道疤，和老张U盘里的交易记录照片上的人对上了。
“林参谋。”沈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点不一样的东西，“模型误差多少？”
林小满低头看时间：三点三十八分。比预测的最早时间晚了三分钟。“误差三分钟。”她轻声说，“对不起，还是有误差。”
耳麦里传来一阵笑声，是沈严的，混着雨声，有点模糊，却清晰地钻进林小满的耳朵里。“算你蒙对了。”他说，语气里的嘲讽淡得像雨雾，只剩下藏不住的松快，“收队。”
无人机开始返航，画面里能看到队员们押着嫌疑人往警车走，沈严跟在最后，手里拎着那个装着毒品的箱子，背影在雨里被拉得很长。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手指碰到了什么硬东西——是沈严早上落在指挥室的打火机，银色的，刻着禁毒支队的徽章。她捏着打火机，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进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就在这时，她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警报窗口——是无人机在返航途中，自动拍摄的画面识别到了异常。
林小满皱起眉，放大画面。那是在xc-37集装箱的另一侧，刚才被防水布挡住的地方。雨幕里，有个模糊的影子贴着集装箱壁，手里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抓捕现场。
等她调高清度，看清那人手里的手机屏幕时，浑身的血瞬间凉了。
屏幕上不是拍照界面，而是正在发送的信息界面，收件人只有一个字：
“海”
信息内容是一串坐标，后面跟着一句话：
“他们知道了，计划提前。”
林小满猛地抓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急促而发颤：“沈队！集装箱后面还有人！快——”
雨声太大，她的话被吞没在噼啪的雨里。无人机的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接着，屏幕变成了一片雪花。
指挥室里的欢呼瞬间消失，只剩下林小满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没完没了的雨声。她盯着那片雪花屏，手里的打火机被攥得死紧，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算对了交易时间，算对了交易地点，算对了毒贩的逃跑路线，却没算到——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等警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