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后巷的风裹着纸钱的灰烬,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林小满蹲在墙角的阴影里,军绿色作训服的袖口沾着从冰柜旁蹭到的霜,冰凉的触感顺着胳膊往骨头里钻。已经是后半夜了,守在正门的军方士兵换了第三班岗,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巷口时,她总要往阴影里缩得更紧些,像只警惕的猫。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微弱的光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捂住屏幕。不是熟悉的号码,一串无归属地的数字,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安全屋:红泥港旧仓库3号”。
林小满的指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红泥港旧仓库——那个藏着老张临终前留下“深海”线索的地方,那个她和沈严第一次并肩找到船锚刻痕的地方。而“安全屋”这三个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如果沈严真的在那里,那军方宣布的“牺牲”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可如果这是陷阱呢?赵少校那群人,连伪造尸检报告都做得出来,设个圈套抓她,再容易不过。
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短信发送时间是一分钟前,号码无法追踪,像从黑暗里凭空冒出来的。拇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红泥港旧仓库3号”这几个字,指腹的温度把屏幕焐得发烫,却暖不了心里的冰凉。
白天在殡仪馆里看到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盖着白布的“遗体”露在外面的手腕,光滑得没有一点疤痕。可她明明记得,去年在仓库里,沈严为了护她挡下坠落的钢管,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两寸长的疤,当时还是她帮他涂的碘伏,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说“小伤不碍事”。还有冰柜锁上那道新鲜的撬痕,边缘的金属还泛着亮,显然是刚被撬动过没多久。
这些疑点像串在绳子上的珠子,早就串成了“骗局”两个字,可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需要一个能让她说服自己“沈严还活着”的证据。而这条短信,就是那个悬在半空中的诱饵,明知可能有危险,她却没法不咬。
林小满摸了摸藏在领口的录音笔,是白天从技术科旧友那里借来的,此刻正开着,笔尖大小的麦克风能录下五米内的所有声音。又摸了摸后腰的匕首,是沈严在红泥港码头塞给她的,刀柄上还留着他的体温——那时候他说“文职也得会点防身的,别总想着用数据解决一切”,现在想来,他早就把保护她的心思藏在了这些细节里。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趁着下一班岗交接的空隙,猫着腰钻出后巷。街面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的长影,像一道道沉默的屏障。她没敢开自己的车,怕被军方的监控盯上,而是绕到三条街外的租车行,用备用身份证租了辆最普通的电动车,车座上的皮革硬得硌人,却比任何豪车都让她安心。
电动车的车灯在夜里只能照出前方两米的路,林小满骑着车,沿着海岸线往红泥港的方向走。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吹得她头发乱舞,耳边全是海浪拍岸的声音,混着电动车电机的“嗡嗡”声,像某种模糊的警告。
路过军供站旧址时,她特意绕了远路。白天赵少校带着士兵查封她电脑时的眼神又冒了出来——他看到她颈后胎记时那一闪而过的警惕,像认出了什么旧物,现在想来,那眼神里藏的或许不只是对“涉密信息”的在意,还有对她身份的忌惮。
她想起沈严在天台坠楼前喊的那句“别信军方……有内鬼”,录音笔里还存着这句,她白天反复听了不下十遍,每一次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急切,像在拼尽全力给她最后的提醒。如果红泥港的仓库真的是安全屋,那发短信的人会是谁?是沈严的旧部?还是……藏在军方内部的“自己人”?
电动车在红泥港的入口处停了下来。旧码头的吊机锈得像尊尊沉默的雕塑,海风把废弃渔船的帆布吹得“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窥探。林小满关掉电动车的灯,推着车往仓库区走,鞋底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3号仓库在仓库区的最深处,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门框上爬满了藤蔓,像被遗弃了很多年。林小满站在离仓库十米远的地方,先摸出手机调出手电筒,往仓库周围照了一圈——没有可疑的脚印,没有埋伏的人影,只有墙角的杂草在风里摇晃。
她握紧后腰的匕首,一步一步挪到仓库门口。就在手快要碰到门板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门框内侧,有个模糊的刻痕——是船锚!和沈严常年戴在脖子上的那个铜制吊坠一模一样,刻痕边缘虽然有些磨损,但能看出是刚被加深过没多久,金属的光泽还没被灰尘盖住。
是暗号!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之前悬着的那颗心突然落了半截。她推开门,仓库里弥漫着灰尘和海水混合的味道,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堆在角落的废弃木箱,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
“沈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没有回应。只有屋顶的破洞漏下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块小小的光斑,照亮了放在正中央木箱上的一张纸条。
林小满走过去,拿起纸条。是张普通的办公用纸,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沈严的字。笔画比平时用力些,大概是写得匆忙,“相信数据,等我消息”八个字,每个笔画的收尾都带着点急促的顿笔,像在刻意强调什么。
她把纸条凑到鼻尖闻了闻,纸上除了墨水味,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沈严肩伤换药时用的消毒水味道一模一样。他果然来过这里!
林小满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她想起在通风管道里,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说“别冻着你的宝贝电脑”;想起在红泥港,他把她护在身后,左肩的血染红了沙滩;想起在医院天台,他被逼着说出“你爸真的涉案”时,眼底藏不住的愧疚。
原来他真的没死,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她,连留下的纸条都在提醒她“相信数据”——相信那些不会骗人的轨迹、不会造假的证据,相信他们一起查出来的真相。
就在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车灯的光柱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扫过,像道冰冷的视线。
林小满瞬间绷紧了神经,赶紧躲到旁边的木箱后面,手紧紧握住后腰的匕首,另一只手摸向领口的录音笔,确认它还在正常工作。
引擎声停在了仓库门口,车门开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接着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鞋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手铐的声音!
“赵少校说了,她肯定会来这里。”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是白天在殡仪馆门口守岗的那个士兵,“只要抓住她,就能问出沈严的下落,还有那些数据的下落。”
“别大意,这丫头跟沈严学了不少鬼点子,上次在仓库里用口红电路搞出那么大动静。”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点不屑,“不过这次她跑不了,周围都布了岗,插翅难飞。”
林小满的后背瞬间冒出层冷汗。
是陷阱!
可纸条明明是沈严的字迹,门框上的船锚也是他常用的暗号,怎么会有军方的人来?难道沈严也被他们盯上了?还是说,这张纸条是他们逼沈严写的,用来引她出来?
脚步声已经到了仓库门口,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仓库里扫动,离她藏身的木箱越来越近。林小满屏住呼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从哪里突围?后墙有没有出口?录音笔里已经录下了他们的对话,能不能趁机把证据传出去?
就在光柱快要扫到木箱缝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引擎声大得像要炸开,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士兵的惊呼:“谁?!”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救兵?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悄悄从木箱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仓库门口的士兵都转向了摩托车的方向,手电筒的光柱聚在那个骑摩托车的人身上——对方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看到他手里举着个东西,朝着士兵的方向扔了过去。
是烟雾弹!
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士兵们咳嗽不止。骑摩托车的人趁机冲过来,一脚踹开仓库门,朝着林小满藏身的方向喊了一声:“走!”
那声音,沙哑却熟悉,像被砂纸磨过的沈严的声音!
林小满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去,跟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往仓库外跑。烟雾里,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带着薄茧,和沈严的手一模一样。
摩托车的引擎再次响起,她被对方拉着坐上后座,还没来得及坐稳,摩托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身后传来士兵的喊叫声和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废弃渔船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林小满紧紧抱住前面人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震动,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纸条上的味道一样。
“是你吗?沈严?”她在风里喊,声音被引擎声和枪声淹没。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只是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是个小小的铜制船锚吊坠,边缘还带着体温,正是沈严常年戴在脖子上的那一个。
林小满的手指紧紧攥着吊坠,眼泪再次掉下来。是他,真的是他!
摩托车沿着海岸线往远处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风里。前面的人放慢了速度,停在一片废弃的码头边,这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洒在海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林小满跳下车,刚想开口问他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却突然转过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条还没发送的短信,收件人是她的号码,内容是“红泥港旧仓库3号,别来,是陷阱”。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收缩。
那之前收到的匿名短信,根本不是他发的?那是谁发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址?为什么要用他的笔迹写纸条?
她抬头想问,却看到对方突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手摸向腰后的枪——
“有人跟着我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紧张。
林小满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快艇正朝着这边驶来,船头的探照灯扫过码头,光线越来越近,像只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眼睛。
快艇上的人,是谁?是赵少校的追兵?还是“深海”的人?
沈严拉着她往码头的废弃仓库跑,脚步急促,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还有他因为紧张而加快的心跳。月光下,她攥着手里的船锚吊坠,突然意识到,这场“死里逃生”,或许只是另一场危险的开始。
而那个发匿名短信的人,那个伪造纸条的人,到底是谁?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抓她吗?还是……冲着沈严手里的某个秘密来的?
仓库的门被关上的瞬间,外面传来快艇靠岸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小满靠在沈严的身后,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看着手里泛着银光的船锚吊坠,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更大的迷局里,而解开迷局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这个小小的吊坠里,藏在红泥港的深海里,藏在那个还没露面的“内鬼”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