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会议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的焦味和烟蒂的涩味。林小满站在投影幕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幕布上,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正低着头,后脑勺的白发稀疏,侧脸的轮廓在模糊的光线里像极了她失踪五年的父亲,林建军。
“……想要他活,就带五百万来红泥港废弃码头,单独来。”视频里的毒贩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铁皮摩擦,“记住,别耍花样,我们盯着你呢,林参谋。”
最后三个字像针,扎得林小满耳膜发疼。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在专案组面前失态。三天前老张的死还像块石头压在胸口,现在又冒出父亲的“绑架视频”,毒贩像是算准了她的软肋,一步一步把刀往她心上捅。
“小满,你先出去歇会儿。”沈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沉稳,却比平时低了半度。林小满回头,看见他站在会议桌尾,眉头拧成个川字,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颤,才猛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队员们都低着头,没人敢看她。他们知道林建军在档案里的“叛逃”记录,也知道这五年林小满是怎么顶着“叛徒之女”的压力留在军队的。现在毒贩把这层伤疤撕开,还撒了把盐,谁都怕她撑不住。
“我没事。”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走到投影幕前,按下了暂停键。定格的画面里,“林建军”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手腕上那块棕色表带的手表晃得她眼睛发涩——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成年礼,后来父亲失踪,手表也跟着不见了。
“沈队,技术科能把视频清晰度再调高点吗?”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半点颤抖。沈严愣了一下,随即对技术员小周点头:“按林参谋说的做。”
小周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的画面开始逐帧锐化。像素块一点点变得清晰,“林建军”脸上的皱纹、下巴上的胡茬,甚至麻绳勒出的红痕都看得越来越清楚。林小满的目光像扫描仪,从他的头发扫到鞋子,最后停在了那块手表上。
“停在01:23秒。”她突然开口。
画面定格在“林建军”抬手挣扎的瞬间,手表的表盘正对镜头,时间显示是下午3点17分。林小满指着屏幕:“小周,能不能把表盘放大,再做个反光分析?”
小周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几分钟后,放大的表盘占据了整个屏幕。沈严凑过来,眉头皱得更紧:“有问题?”
“这块表有问题。”林小满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我爸戴这块表二十年,表带内侧有个很小的划痕,是我小时候不小心用美工刀划的,就在表扣旁边。你们看这里——”她让小周把表带内侧放大,“光滑得像新的,没有划痕。”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小李突然插嘴:“会不会是时间太久,划痕磨掉了?”
“不可能。”林小满摇头,语气肯定,“那道划痕很深,而且我爸习惯把表扣扣在第三个孔,划痕正好在贴合手腕的位置,平时磨不到。”她顿了顿,补充道,“上个月我整理父亲遗物时,还特意翻出过他以前戴这表的照片,划痕很明显。”
沈严没说话,示意小周继续处理视频。林小满的目光移到“林建军”身后的背景墙上——那里挂着一本翻开的日历,虽然模糊,但能看清上面的日期是“2024年6月15日”。
“小周,查一下2024年6月15日是什么日子。”
小周很快调出了日历:“是去年的父亲节,周三。”
林小满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她找到了第二个破绽。“沈队,你们看他身后的窗户。”她指着画面角落,“外面的光线角度,像是下午三点左右的阳光,对吗?”
沈严点头:“根据阴影长度,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但去年6月15日,南城下午两点到四点下了暴雨。”林小满打开手机里的天气存档,那是她做数据模型时特意备份的十年气象数据,“暴雨天的云层厚度,不可能有这么强的阳光,更不可能照出这么清晰的阴影。”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小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林小满的气象数据从不出错,这是他们这几周合作下来最深刻的体会。
“还有他的衣领。”林小满继续放大画面,“我爸脖子后面有颗痣,穿这种翻领衬衫时,痣会露出一点。你们看这里——”她指向“林建军”的后颈,“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一个个破绽被摆出来,原本凝重的会议室渐渐起了骚动。技术科的小周突然“啊”了一声:“沈队,林参谋,你们看视频的帧率!”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据,小周解释道:“正常视频的帧率是25帧\/秒,但这段视频是15帧,而且有明显的帧间插值痕迹——简单说,就是用照片或者低帧率素材合成的,不是实时拍摄的。”
林小满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建军”的头发上。“我爸头发是自然卷,尤其是鬓角这里,会有点翘。”她指着屏幕上平直的鬓角,“这个人的头发是烫过的,发根的走向不对。”
所有的疑点像拼图一样拼在了一起。沈严拿起桌上的烟盒,却没抽出烟,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圈:“所以,这段视频是假的?”
“是合成的。”林小满肯定地说,“他们找了个和我爸身形、相貌相似的人,穿了他的旧衣服,戴了块仿冒的手表,再用去年的日历和伪造的光线做背景,合成了这段视频。”她顿了顿,补充道,“技术不算差,但忽略了太多细节——他们以为我只会看数据,不会记得我爸身上的小记号。”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稳住了。沈严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院,他还骂她“数据挡不了子弹”,可现在,正是她最擅长的“细节”和“数据”,让她在最该崩溃的时候,站得比谁都稳。
“毒贩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做假视频?”小李挠着头,“直接绑个人质不行吗?”
“因为他们抓不到我爸。”林小满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个人,“要么是我爸早就不在了,要么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做这段视频,就是为了逼我乱方寸。”
她走到沈严面前,递过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整理好的疑点清单:“沈队,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钱。五百万对‘深海’这种级别的贩毒网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是想把我引到红泥港,单独行动。”
沈严看着清单上娟秀却有力的字迹,又抬头看了看林小满。她的眼圈有点红,但眼神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的探照灯。他突然想起老张牺牲那天,她蹲在仓库角落,指尖颤抖地碰着老张掌心的“深海”二字,那时候她眼里的恐惧,和现在的坚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泥港是老张出事的地方,那里地形复杂,废弃仓库多,适合设埋伏。”沈严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圈出红泥港的范围,“他们算准了你会为了救父亲铤而走险,想趁你单独行动时……”
“要么杀了我,要么抓我当人质,逼你们放弃调查。”林小满接过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或者,他们想试探我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深海’和我爸的事。”
沈严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他们越是想让我们乱,我们就越要稳。小周,把视频再拆解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合成素材的来源。小李,去查最近有没有和林工相貌相似的失踪人口,重点查有前科的。”
队员们应声散去,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他和林小满。窗外的天渐渐暗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条纹。
“你还好吗?”沈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瓶身冰凉的触感让林小满打了个激灵。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才慢慢说:“其实看到视频的第一眼,我差点就信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人听见,“那块表……我找了五年,做梦都想再看到它。”
沈严没说话,只是靠着会议桌,看着窗外。他知道这种感觉——就像当年老张中枪时,他明明知道该先救伤员,却差点因为愤怒冲上去和毒贩拼命。人总有软肋,而毒贩最擅长的,就是精准地戳中那根软肋。
“但我不能乱。”林小满握紧了矿泉水瓶,瓶身被她捏得变了形,“我爸教过我,越是看起来像真相的东西,越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他说搞情报分析的,眼睛要毒,心要冷,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向沈严,眼里的水光已经退了,只剩下清明和坚定:“沈队,我想去红泥港。”
沈严猛地站直了:“不行!明知道是陷阱,你去了就是送死!”
“我知道是陷阱,但我必须去。”林小满的语气很固执,“他们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做假视频,肯定在红泥港藏了东西——可能是新的线索,也可能是想引我们过去的真正目的。如果我不去,他们就会换别的招数,说不定下次就不是假视频了。”
她走到地图前,指着红泥港的位置:“而且,我想去看看老张最后待过的地方。”
沈严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她蹲在海鲜市场的货车旁,因为自己的乌龙行动红着眼圈,却还是坚持把GpS轨迹重新标了一遍。这姑娘看着像朵温室里的花,骨子里却比谁都韧。
“可以去,但不能单独去。”沈严终于松了口,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我们制定周密的布控计划,你只需要在指定位置出现,其他的交给我们。”
林小满笑了笑,那是今天她第一次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亮:“谢谢沈队。”
“别谢太早。”沈严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了,“到时候要是敢擅自行动,我就把你扔回军队做ppt去。”
林小满吐了吐舌头,拿起桌上的视频U盘:“我再去技术科盯会儿,看看能不能从像素垃圾里扒出点东西。”
她转身走出会议室,脚步轻快了不少。沈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帮我查个人,林建军,前军需处参谋……对,重点查他失踪前半年的通讯记录,还有……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小满的身影钻进了技术科的小楼。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小周发来的消息:
【沈队,视频背景里的仓库墙壁,好像有军用仓库特有的防潮涂层,我正在比对数据库。】
沈严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字:【快。】
夜色渐浓,南城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没人知道,红泥港的废弃码头上,正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收紧。而那盘合成的假视频里,还有一个林小满和沈严都没注意到的细节——“林建军”被绑在椅子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正以一种极其隐晦的频率,轻轻敲击着椅面,像是在传递某种摩尔斯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