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云夫妇离开以后,这艘多灾多难的云船,终于开进了天京。
路遥之没有半点停顿,将云船停在了皇宫之外,换了一身国师官袍便带着一行人下船求见。
皇帝似乎等了他很久了。几乎没有任何等候,便宣旨让他觐见。
来到某一座偏殿,路遥之跪下,三拜九叩,口称死罪。帘幕后,皇帝姬晨野的身影看上去分外单薄。
光是这个影子,便看得路遥之眼眶一热。想想自己伪造圣旨,私盖玉玺,将姬孝经带出天牢,封溟州为封地,几乎是为所欲为。
可到了最后,还是要劳烦圣上出面捞人……
一想到这,路遥之便忍不住磕头。
“圣上,臣……”
“无需多言,路卿。”
姬晨野虚弱的声音传来,轻描淡写地把路遥之这一行的一切轻轻揭过。
“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无需向朕解释。国师,跟朕介绍介绍你身边这几位高人吧。”
“……是。”
路遥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太阴道士,莫念。金光寺的大师,觉如,圣心宗的呼延绝,还有姬孝经小王爷。”
除了姬孝经以外,其他人都对这番介绍不以为然。都是方外之人,无需与世俗皇帝一般见礼。看在路遥之的面子上,几人只是欠身一礼,并不多言。
姬晨野也很熟悉这副作态,三言两语稍加抚慰,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姬孝经。
“孝经……如今说来,景王仍在大理寺接受问询吧?”
“是,陛下。”姬孝经神色复杂,却不得不深深一拜。“罪臣姬孝经,愿代父赎罪,只求他老人家度过人生最后一程。”
“姬小王爷一片赤诚,其心可鉴。”
路遥之适时开腔,那言语间的意思很明白:用景王卖姬孝经一个人情,换来一个未来的无双虎将,这买卖做得,圣上。
“呵呵,好孩子。都依你,一切皆由路卿处理吧。”
姬晨野似乎对路遥之抱着让人难以理解的信任,随手放权,让身边的侍从都微微色变,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姬晨野只是一味咳嗽,再说不出半句话。
“臣不敢打扰圣上歇息……告退了。”
见状,路遥之便带着莫念他们一行人离开。旁边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止不住摇头。
这对君臣用无声的默契说明,此事便这么定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国师,依旧声势未减,甚至越发得意了。
可路遥之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喜色。
相反,国师大人在走出宫殿后,挥挥手驱散了侍从,毫无体面的掀起官袍,坐在台阶上,一脸茫然地看向远方。
“云剑仙给了我七天时间处理后事。”
呼延绝模仿着姬晨野的模样,咳嗽了两声,惹得觉如怒视,他浑然不管,像一个真正的蛮子一样盘膝而坐,露出嘲讽的讥笑。
“可我怎么看,那位陛下都要走在我前面。”
莫念也难得和呼延绝站在同一阵线,坐在了路遥之旁边,双手后撑,火上浇油:“德不配位,是这样的。
若他是那种开国雄主,自然能受得起九州气运。可如今大夏将倾,龙脉晦涩。你和他想要只手挽天倾……那是要折寿的。
姬晨野,是亡国之主。路国师。”
“……可他毕竟是我的君上。”
天生道子轻笑一声。
“就算是暴君也有佞臣侍从呢。莫先生,大夏养士数百载,若将亡之际,没有一两个死剩种陪葬……未免太过薄凉了。”
姬孝经也坐在了另一边,浑没有坐相:“路国师,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颓唐的些许时间总是有的。”
路遥之疲倦的说道。
“请等我一会吧……一会就好。然后我们继续。”
觉如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坐了下来。百无聊赖间,大家便开始闲聊,主要集中火力都是路遥之的执念。
“要我说,国师你还真是不长记性。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但我看你净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总要试试才知道。否则总不甘心。事教人一教就会。金丹不也是这样吗?”
“你又吹……别以为我们打不过你,你就能乱忽悠啊。”
“你懂金丹我懂金丹?我有四枚假丹,你有多少?”
“那没事了。你厉害,你说吧。”
“那不就是了?没听说过那个说法吗?修士结出金丹,就好像一个人成年了。在此之前,都算是未成熟。
年幼成长的时候,都会伴随生长痛吧?骨头生长会带来阵痛,锻炼时撕裂的肌肉,愈合后就会变得更有力……你们都练过武吧?
金丹也是差不多东西。留下永不消逝的伤痕,然后成长,直至浑圆无缺的境界。这就是金丹劫啊。”
“……并非过于圆满才遭劫,而是经历劫数后才会变得圆满吗?”
“是。觉如小师傅领悟的很快嘛。不过,我想我们这里应该有人用不上了。”
“嘿!扯我干嘛?国师大人,你的意思,经历了这件事以后,你和那皇帝会变得更加强大吗?”
“不,我的意思是,有些劫数是避不过去的,跟长大一样。”
“听上去国师大人在给自己贴金。”
话语消散在空中,分不出是谁和谁。
专权朝野的国师,被义父视作工具的小王爷,被俘的妖道,从剑仙面前乞得七日性命的魔头,还有六根不净的和尚。
他们坐在大厦将倾的王朝皇宫中,各怀心思,心怀鬼胎地并肩而坐,享受着帝国覆灭前的最后余晖,天翻地覆前的片刻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