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子夜,刚过三更,安化门的守军正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借着城楼上的火把光巡视 —— 往日这个时辰,城外只有夜风卷着落叶的声响,今夜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擂在人心头的鼓点。
“停下!何人深夜闯城?” 守军校尉厉声喝问,手中长枪已横在身前。马蹄声骤然停在城门外,马上骑士翻身滚落,摔在地上却顾不上揉膝盖,只高举一份染着尘土的黄色封套,声音嘶哑:“黔州急报!八百里加急!关乎废太子殿下,速呈陛下!”
封套上 “黔州” 二字旁盖着红色火漆印,校尉见了心头一紧 —— 八百里加急多是军国大事,如今却关联废太子李承乾,定是出了天大的事。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人牵走驿马,自己亲自捧着急报,跟着骑士往太极宫狂奔,宫道上的石板被两人的脚步声踏得咚咚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鸟。
此时的御书房,烛火还亮着。李世民刚批完最后一份关于东征粮草调度的奏折,指尖沾着的墨还未干,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近侍赵忠轻手轻脚走进来,刚要禀报 “安化门送来急报”,殿外已传来校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陛下!黔州八百里加急,事关废太子殿下!”
李世民的动作猛地顿住,眉头瞬间拧起。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沉默片刻才道:“传。”
校尉捧着急报趋步上前,将封套递到案上。李世民拆开时,手指竟微微有些发颤 —— 自李承乾三年前因谋反被废,流放黔州,他便刻意少问其消息,只偶尔从百骑司的密报里得知 “生活尚安”“偶有疾恙”,如今这般八百里加急,定然是情况危急。
急报上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废太子承乾,近月忧惧难眠,食不下咽,又染黔州瘴气,缠绵病榻。近日已卧床不起,汤水难进,面色青黑,脉息微弱,太医诊治后言‘油尽灯枯,恐难撑旬日’。”
李世民盯着 “油尽灯枯” 四个字,目光像被钉住一般。御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他想起李承乾小时候的模样 —— 那年孩子刚满五岁,穿着小小的锦袍,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举着画得歪歪扭扭的 “江山图”,奶声奶气地说 “将来要帮父皇守好大唐”;想起他十岁时,跟着秦叔宝学骑射,第一次射中猎物,兴奋地抱着兔子跑回来,脸上沾着泥也不在意;更想起他被立为太子后,在东宫听他讲《贞观政要》,眼神里满是孺慕与憧憬。
可后来呢?后来是李承乾因腿疾自卑,是听信谗言猜忌兄弟,是暗中结党,最终走到谋反那一步。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在太极殿上宣读废黜诏书时,李承乾跪在殿下,低着头,头发散乱,却没有一句辩解,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那时他心中满是愤怒与失望,觉得这个儿子彻底辜负了自己的期望,可此刻,看着急报上的文字,那股愤怒渐渐淡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痛心 —— 那终究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太子,是他的骨肉。
“陛下?” 赵忠见他许久不语,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李世民回过神,才发现指缝间已攥得满是奏折的纸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院正带着最好的药材,乘最快的驿马前往黔州,务必全力诊治。另外,赐黔州官府黄金百两,用于太子汤药及照料,若有短缺,可随时从附近州府调运。”
“是。” 赵忠躬身应下,转身正要去传旨,却被李世民叫住:“等等。” 皇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低沉:“再传一道口谕,让院正抵达后,每日递一份密报回长安,报…… 报太子的病情变化。”
旨意传出,太极宫的人都暗自唏嘘。谁都明白,黔州瘴气最是伤人,李承乾本就忧惧成疾,如今病入膏肓,即便太医星夜赶去,恐怕也只是尽人事而已。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朝堂内外 —— 前几日还在议论魏王与吴王储位之争的大臣们,此刻都收了声,东宫旧属们更是私下垂泪,想起当年太子在东宫时的恩义,再看如今这般下场,无不感慨世事无常。
市井间,百姓也在低声议论。有人说 “太子当年太糊涂,不然怎会落得如此”,也有人叹 “帝王家的骨肉情,终究抵不过权力争斗”。而御书房里,李世民还坐在案前,面前摊着那份急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尊带着愁绪的雕像。
他知道,李承乾的落幕是必然 —— 从谋反那一刻起,这个儿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心中还是五味杂陈:有对李承乾不争气的愤怒,有对他落得如此下场的痛心,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 或许,当年自己对他的期许太高,或许,在他腿疾自卑时,自己该多些宽慰,少些严厉。
夜色渐深,黔州的急报还摊在案上,而长安的风,似乎也带着几分悲凉,吹得殿角的铜铃轻轻作响。一个曾经的储君,即将在遥远的黔州黯然落幕,这不仅是一个皇子的悲剧,更给当前暗流涌动的储位之争,添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底色 —— 所有人都清楚,李承乾之后,魏王李泰与吴王李恪的较量,只会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