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的御书房,褪去了朝议的喧嚣,只剩窗棂透进的夕阳,在金砖上投下斜长的光影。李世民遣散了近侍,抬手拂去案头木盒上的薄尘 —— 盒内垫着绒布,放着一架简陋的显微镜:黄铜镜筒泛着暗哑光泽,镜片是阎立德率工匠磨了三月才成的,边缘仍有些毛糙,木架则是寻常松木,却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这是上月阎立德按他 “放大细微之物” 的构想所制,此前只看过一次丝绸的纹路,今日得闲,他想再探这 “小世界” 的奥秘。
他从御花园池塘取来的水,盛在青瓷小碗里,指尖捏起一片薄玻片,蘸了滴清水,轻轻放在镜台上。调整镜筒高度时,他屏住了呼吸 —— 待视线凑近镜片,瞳孔骤然收缩:那看似清澈的水滴里,竟藏着无数 “小虫子”!有的长着细如发丝的触角,在水中快速游弋,尾端还拖着淡淡的水痕;有的形如小圆球,原地翻滚着,偶尔撞上同类便轻轻弹开;还有些透明的细丝,缓缓舒展又蜷缩,像是有生命般蠕动。
“竟有这般天地……” 李世民不自觉前倾身体,手指轻转镜筒微调。他活了四十余载,见惯了朝堂的风云、战场的厮杀,却从未想过,一滴寻常的水,竟内蕴如此生机勃勃的乾坤。那些微小生物的模样,是《山海经》里都没有记载的奇特,它们不受外界纷扰,只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存活,让他忽然想起西域草原上的部族 —— 虽渺小,却自有生存的章法。
片刻后,他取来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殷红的血,滴在新的玻片上。再次凑近镜片时,又是一番新景象:无数圆饼状的红点,密密麻麻地铺着,有的微微凹陷,有的边缘泛着淡红,安静地躺在玻片上,不见游动,却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细微脉动。他反复调整镜片,试图看清红点的全貌,却只觉新奇 —— 这便是支撑人体的 “细微之物”?若如此,那世间万物,是否都有这般看不见的 “根”?
他又翻出一小块近日改良的丝绸,是阎立德送来的新织样。将丝绸贴在镜台下,镜中立刻显出交错的纤维:经线粗些,泛着蚕丝的光泽,纬线细而密,像无数细线编织成网,每一处打结都清晰可见。他想起李泰提过的 “提花织机”,忽然明白 —— 无论是宏观的漕运改良,还是微观的纤维交织,万物的精妙,都藏在 “细节” 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李世民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喃喃自语。方才镜中的微观天地,与他眼中的大唐天下,竟奇异地重合了:西域的西突厥如水滴里的 “游虫”,看似恭顺却暗藏异动;江南的萧氏似丝绸的暗结,隐在经纬间不易察觉;而那些微小的红细胞,恰如天下的百姓,虽渺小,却是支撑帝国的根基。现代科学认知里的 “微观结构”,与古代哲学中的 “万物有常”,在这一刻撞出了共鸣 —— 这世界,远比他执掌天下时所想的更复杂,也更具规律。
“格物致知……” 他指尖敲击案面,目光落在显微镜上。若能让世人都看清这般 “细微之理”,不再沉溺于 “太白经天”“杨花落李” 的谶纬祥瑞,转而探究事物的根本,华夏文明或许能走出一条更坚实的路。可他转念又蹙起眉:如今朝堂上,仍有老臣视 “奇技淫巧” 为洪水猛兽,若贸然公开此物,怕是会被斥为 “妖物惑众”,甚至牵连阎立德等工匠。前几日御史大夫韦挺还曾批评铁道 “靡费”,可见守旧之风未散。
他抬手将显微镜放回木盒,锁进书柜最深处 —— 时机未到。他需要先找可信之人,小范围探究。阎立德懂匠艺,连铁道、织机都能改良,必能理解这显微镜的价值;李淳风精天文历法,常观星象探规律,思维开阔,不会被 “妖物” 之说束缚。或许,可先召两人入御书房,私下演示,再慢慢推进。
夕阳渐渐沉下,御书房的烛火被点亮。李世民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镜中那滴水里的 “小世界”—— 宏观的星空与微观的水滴,皆是天地规律的映照。他轻轻叩了叩书柜,心中已有了盘算:待安西四镇防务稳固,待铁道改良初见成效,便是让这 “微观之理” 照进大唐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