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一天,栀兰和大闺女筱媛坐上了南宁通往连云港的火车。她们没买到卧铺票,筱媛有点担心栀兰的身体撑不下来。想等一两天,买到卧铺票再动身。
可是栀兰却语气坚决地说:“不怕,没有卧铺就坐硬座。”年轻时她一个人抱着两孩子闯关东,吃的苦可比这难多了,这点小事在她眼里根本不算啥。
于是,两个人拖着行李,挤上了普通车厢。
车厢里闷热嘈杂,泡面味和汗味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过道里挤满了人,连放脚的地方都难找。筱媛在前面开路,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栀兰,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们的座位。
栀兰坐在靠窗的硬座上,背挺得笔直,目光透过玻璃望着飞速倒退的田野。
座位对面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样子是个大学生,他斯文的地吃着小台芒,香味散发了满车厢。他见筱媛好奇地看着他,礼貌地说,“要不要来一个?”
筱媛笑笑摆了摆手,心想,那么小的芒果能好吃吗?她在北海这几天,买的都是一两斤重的苹果芒、象牙芒、金煌芒,那味道才浓呢。
可眼前这小台芒不过婴儿拳头大,除去皮和中间的核,果肉根本没几口,年轻人吃着玩还行。
这次筱媛她们到了北海的水果市场才知道,南方的水果原来是那么丰富,偌大的市场里,有近百种水果摆在那里,可有一多半是筱媛叫不上名字的。
最有意思的是,她们刚来北海那天,下了飞机路过机场候机大厅时,就看到有人在吃一种水果,那果是黄中略带浅绿的,周身带几道突起的楞。
只见那人咬了一口,果汁立刻顺着嘴角往下淌,连手上都沾满了汁水。看他们吃的那么投入、卖力气,她们都觉得那水果肯定特别好吃。
栀兰问筱媛,“他们吃的是啥么东西?”
“不知道,我也第一次见过,看样子应该是水果。”筱媛确实不知道,在东北生活这么多年,这种东西她连见都没见过。
“等到北海,咱们也买两个尝尝。”栀兰笑着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筱媛说着哈哈笑了起来,“这娘俩呀!”
在北海逛街的时候,随便哪个路边摊上,都有这种水果,她们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杨桃。
“好吃吗?”栀兰问那个卖水果的。
“当然好‘七’啦——‘系’我们‘记已’产的喽——”卖水果的拖着长音回答。
筱媛买了两个,递给栀兰一个,栀兰咬了一口,“我当多好吃呢,还没有梨好吃呢,水拉巴唧的。”
想起那天在机场看人家吃的时候,馋成那个样子,筱媛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突然,火车猛地摇晃了一下,座位上的人被甩得东倒西歪,差点没摔到地上。好在火车很快就平稳了,旅客们有的在抱怨,有的长长舒了口气。
“啊!”大家正在议论纷纷,行李架上一个深棕色的行李箱,哐当一下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栀兰的头上。
栀兰“啊”的一声,眼睛一闭就倒在了旁边人的身上。
“妈!妈!” 筱媛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抱住栀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喊着,“快来人啊!我妈被砸到了!”
周围的人也慌了神,纷纷围过来查看情况,有人帮忙扶着栀兰,还有人提醒筱媛去找列车长。
筱媛抹了把眼泪,拜托旁边一位大姐帮忙照看一下母亲,自己挤开人群往列车长办公室跑。
她跑得急,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行李绊倒,好不容易找到列车长,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列车长一听出了意外,立刻跟着筱媛赶了过去。
看到栀兰还闭着眼睛靠在别人身上,列车长也有些着急,赶紧让人腾出了乘务员休息的卧铺,又找来了车上的急救箱,简单给栀兰检查了一下。
筱媛小心翼翼地扶着栀兰,把她送到卧铺铺上躺好,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等列车长和围观的人都离开,卧铺隔间里只剩下母女俩时,栀兰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低声对筱媛说:“傻闺女,哭啥,妈没事,就是想换个地方歇会儿。”
筱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笑,拍了拍母亲的胳膊:“妈,您咋不早说,吓死我了!” 可看着母亲眼里的疲惫,她又心疼起来,知道母亲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第二天早上,火车准时到达连云港站。栀兰和筱媛下了火车,又马不停蹄地换乘汽车往老家赶。
汽车在乡间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绿油油的麦田,熟悉的乡音透过车窗飘进来,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的笑意也浓了。
终于到了老家村子,她们先去了嘉满家。嘉满是嘉濠在关里家最亲的人了,这次回来,栀兰想着先让嘉满带着去给老人上坟。
嘉满两口子见栀兰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又是递水又是拿水果,热情得不行。
上完坟的当天下午,乡亲们听说栀兰回来了,都纷纷往嘉满家跑,不大的院子很快就挤满了人。
栀兰穿着枣红色的条绒外套,藏蓝色牛仔裤,脖子上系着一条浅粉色的丝巾,脚踩黑皮鞋,身上挎着一个带暗花的黑钯皮包,满头白发却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
她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和乡亲们谈笑风生,一点架子都没有。
见到认识的老人,栀兰就从包里掏出钱,给这个十块,笑着说 “买糖豆吃”;给那个二十块,说,“买包饼干吃”。
老人们拿着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院子里的气氛更热闹了。
大家正聊着,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栀兰的同姓姐姐边笑边往院子里跑,老远就喊:“兰哪、兰哪?哎呀亲妹妹呀,你可算回来了!”
栀兰赶紧站起来迎上去,拉住姐姐的手,高兴得两人都抹着眼泪。寒暄了几句,趁着说话的间隙,栀兰悄悄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塞进了姐姐的兜里。
姐姐愣了一下,刚想推辞,栀兰就凑到她耳边说:“姐姐,当年我做月子,要不是你偷偷帮我,我恐怕早饿死了,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姐姐听了,眼眶一热,握着栀兰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嘉满的妹妹也从外庄特意赶了回来。她一进院子就喊着大嫂子,栀兰赶紧起身迎接。嘉满的妹妹性子爽朗,拉着栀兰问东问西,聊起嘉濠的去世的事,两人都悲痛不已。
临走时,栀兰也偷偷给嘉满的妹妹揣了一百块钱,轻声说:“你和嘉满是嘉濠最亲的人,这点钱你拿着,买件衣裳穿。” 嘉满的妹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