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婕的超市进入了收尾甩货阶段,店里没那么忙了,慧婕叫栀兰去她的家里和她做伴。一方面,小之源放了学有人照管,另一方面,慧婕回到家里也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了。
栀兰爽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下就搬了过去。那段时间,慧婕和之源都特别高兴,每天到家不愁吃不愁喝的。
可是栀兰的心里却总不是滋味。每当她看见慧婕和孩子,就会想到二利,想到闺女这个不完整的家,她的心就碎了。
她总觉着住在这里是拖累了慧婕,她不忍心,尤其是看到慧婕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心就像刀绞一样难受。
这些年她在北山,白天多数都是一个人,难受的时候,她想哼唧就哼唧两声,想叹口气就叹口气。现在她住在闺女家,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叹气。
那几年,慧婕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既要照顾儿子,又要安抚栀兰,还要操心店里的生意。工作上忙得不可开交,北山的家里还躺着二利,她被压得快疯了。
在栀兰面前,慧婕极力地克制自己,尽量不把烦躁表露出来。可是,每当她听到栀兰唉声叹气的时候,心就像被揉碎一样的难受,忍不住就会跟她说:
“妈呀,你能不能别哼唧啊,我听了心里可难受了。”栀兰默默点点头,转身进了屋,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一天晚上,慧婕下班领着小源回来,以为到家栀兰还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在家等他们。
她打开房门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慧婕心里一紧,赶紧放下包,大声喊道:“妈,我回来了。”屋里没有一点回应。
“姥姥,我们回来啦。”之源紧接着喊道,屋里依然没有回应。慧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冲进卧室。
“妈——”慧婕以为栀兰在房间里休息,便轻声说道。可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
她走进栀兰的卧室一看,屋里没人。
“妈妈哪去了?”慧婕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中午自己对栀兰说的那句话,后悔极了,心里像是被什么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她打电话问了小杰,栀兰没去店里。
“大姐,妈在你家吗?”慧婕赶紧打电话。
“没在呀?怎么啦?”筱媛惊讶地问。
慧婕的心像坠入了冰窟,她坐在床边,看着栀兰留下的空荡荡的房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把情况简单地跟筱媛说了一下,“妈写这篇日记我有点害怕。”慧婕说着把栀兰的日记念给筱媛听:
“我能去哪呢?我该怎么办呢?…………”
“先别着急,咱想想妈平时都愿意去哪。”筱媛耐心地劝慧婕。
姐妹两个正商量着怎么找栀兰,慧婕的电话突然断了。过了两分钟,她又打了过来。
“大姐,没事儿了,妈去大舅家了,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慧婕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虚惊一场,栀兰只是去大舅家串门了,忘记告诉她,天黑时,才想起来告诉慧婕,她晚上不回来住了。
慧婕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内心的自责却久久挥之不去。她坐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做饭!儿子,你想吃啥?”慧婕故作轻松地问道,语气中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慌乱。
之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懂事地回答:“妈妈,吃啥都行,你做啥,我就吃啥。”
她强打起精神揉了揉脸,“好,妈妈给你做个蛋炒饭,好不好?”
慧婕说着站起身,快步走向厨房,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油烟升腾间,她的眼泪悄然滑落,滴在围裙上。
这段时间,栀兰挨个分析了六个儿女的情况,她觉得自己没给媳妇攒下任何家产,所以三个儿子的家,她是不打算去的。她说自己没有资格叫媳妇侍候她。
去女儿家呢?大姑爷倒是很孝顺,可是他的睡眠一直不好。栀兰想,“我要是再去了,怕他更睡不好觉了,只要他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我自己吃点苦没事儿。”
尽管大闺女说要带着她去茄子河,可买个房子不是简单的事,不可能说买就买的,所以她不想去筱媛家。
再就是三闺女家,舒婉倒是孝顺,但她有两个孩子,负担最重,加上矿务局这几年效益不好,三女婿的工资太低了,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
栀兰想,“如果是倒退几年,我能帮她带带孩子。”可现在人家孩子马上就上学,学校就在对门,过了道就是。也不需要她帮啥忙了,她觉得没有啥理由去三闺女家。
想来想去,栀兰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最好。虽说孤单点,但心里踏实。
她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有一个我自己的家。……可是,就算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孩子们都成家了,我自己能撑起来一个门面吗?
买房子?不可能。不买房子?她谁家也不想去。她就这想,反反复复地琢磨着,纠结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只有回北山住了。
她对自己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总想有个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地方,哪怕是一点点平方就够了。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没有机会了,只好在这个不理想的生活中,对付几天算几天吧。
她不想成为任何一个儿女的负担,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哪怕是一间小屋,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也好。
可她又害怕自己一个人住,太孤单,太难受,她害怕过回那种孤独寂寞的日子,怕自己挺不起来。她心里乱成一团,像一团解不开的麻。
她在日记本上,反反复复地写着:“我多么想自己有个安稳、固定的家啊,我多么想一个人坐在属于我自己的家里,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多么想!”
大儿子逸卿单位给了新房子,他打电话叫栀兰去他家住些日子,栀兰很高兴。刚去的时候,她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一个农村妇女,能在省城的儿子家生活,她感到很荣耀。
一个月以后栀兰还是回来了。她知道儿子现在生活得不错,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跟其他儿女们一样,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她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下去。
栀兰还是回到了慧婕的家。
晚上,她总是早早地躺下,听着屋外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狗吠,心里空荡荡的。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飘得很远。想着那些年受苦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虽然穷苦,但一家人都在身边。现在,他们各自奔波,有了自己的家庭,似乎把她遗忘在了角落。
栀兰不是怪他们,只是心里太寂寞,寂寞得像一条荒凉的山路,看不到尽头。她常常对着昏暗的灯光发呆,觉得心里堵得慌。
有时,她会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满头的白发和眼角深深的皱纹,轻轻叹一口气。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一生就样了,连想要一个安稳的归宿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