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光与答卷
意识回归的瞬间，封瑶感受到的并非冰冷的虚无，而是沉重而真实的肉体触感。眼皮像是灌了铅，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朦胧的光线投入眼中，带着清晨特有的柔和。
不是医院惨白的顶灯，而是……略显陈旧的米白色天花板，角落里有一小块熟悉的水渍印记。
身下是略硬的木板床，铺着洗得有些发旧的碎花床单，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樟脑丸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是……她的房间？在她父亲和林姨的家里的房间？
巨大的震惊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剧烈得带起一阵轻微的眩晕。她下意识地伸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却充满健康色泽的手臂，不再是病床上那种令人心慌的苍白。
她环顾四周。书桌上摊开着几本高二的课本和练习册，墙上贴着几张略显幼稚的卡通贴纸，窗台上那盆绿萝生机勃勃地垂落——这是她高中时的房间，在她因为叛逆和抗拒，执意搬去学校宿舍之前，所住的房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颤抖着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真实的体温。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她猛地跳下床，冲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略带青涩、却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十六七岁的年纪，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眼睛因为刚醒还带着些许迷蒙，但眼底那长期萦绕的阴郁和抗拒，此刻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茫然所取代。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高二的某个清晨？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瑶瑶？醒了吗？吃早饭了。”门外传来林慧温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击中了封瑶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前世病房外，林姨那一夜花白的头发和空洞的眼神，与此刻门外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呼唤重叠在一起。
悔恨与庆幸交织成汹涌的浪潮，几乎将她淹没。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喉咙的哽咽，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应：“醒了，林姨，这就来。”
她打开房门，餐厅里，父亲封建国正坐在桌边看早报，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与封瑶相遇。那目光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严肃和些许笨拙的沉默，但封瑶此刻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严肃背后，深藏着的关切。
前世的她，只觉得这目光是冷漠和不耐烦。
“快坐下吃饭，要迟到了。”封建国收回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却顺手将一碗已经晾得温热的粥推到了她常坐的位置前。
林慧正端着煎好的鸡蛋从厨房出来，看到封瑶，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快去洗漱，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心蛋。”
一切都如此平常，却又如此珍贵。这些她曾经视若无睹、甚至嗤之以鼻的日常细节，此刻在她眼中，都镀上了一层失而复得的光晕。
她安静地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粥。米香温润，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也仿佛流入了她干涸已久的心田。
“爸，林姨，早。”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封建国翻报纸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有些诧异女儿今天主动的问候。林慧更是愣了一下，随即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早，瑶瑶。”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温馨的氛围中结束。封瑶主动帮忙收拾了碗筷，在父亲和林姨掩饰不住的惊讶目光中，背起书包，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走在熟悉的通往学校的林荫道上，听着耳边清脆的鸟鸣和自行车的铃声，封瑶深深地呼吸着这充满生机的空气。
重活一次。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活成一场令人心痛的遗憾。
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弥补对家人的伤害，珍惜那份曾被自己践踏的真心，以及，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走进高二（三）班的教室，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假期趣事，或是埋头补着作业。封瑶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前世的她，在这个班级里，几乎是一个透明的、带着尖刺的存在。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望向了靠窗的那个位置。
徐卓远。
他果然在那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跳跃，勾勒出清隽的侧影。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神情专注，指尖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轻轻转动。
依旧是那个清冷安静的学神，是班里许多女生偷偷仰慕，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的对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涩和疼痛。前世他站在病房走廊尽头，无声落泪的身影，和他手中那张被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情书，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穿着封瑶的灵魂。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向自己的座位——在教室的另一侧，与徐卓远隔了大半个教室。
刚坐下，前座一个扎着马尾辫、笑容明媚的女生就转过头来，递过来一小包包装精致的糖果：“封瑶，早啊！尝尝这个，我小姨从国外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封瑶记得她，苏晴，班里的文艺委员，性格开朗热情，前世也曾多次试图接近她，给她分享零食，邀请她参加课外活动，但都被她冷漠地拒绝了。
前世，她把这种善意当成是施舍和怜悯。
此刻，封瑶看着苏晴真诚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她伸出手，接过那包糖果，露出了重生后的第一个真诚微笑：“谢谢您，苏晴。”
苏晴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如此温和的回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容更加灿烂：“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互动，却让封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与人连接的温暖。原来，敞开一点点心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脸色严肃：“上周的随堂测验，成绩很不理想！特别是后面几道大题，考察的知识点都是强调过很多遍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弥漫开一股紧张的气氛。
试卷分发下来，封瑶看着自己卷面上那个鲜红的、惨不忍睹的分数，以及大片大片的空白，心情复杂。前世的她，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成绩自然一塌糊涂。
“最后一道压轴题，全班只有徐卓远同学完全做对了。”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下面请徐卓远同学上来，给大家讲解一下他的解题思路。”
在一片或羡慕或佩服的目光中，徐卓远平静地站起身，走向讲台。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清晰的步骤，声音清朗，逻辑缜密地讲解起来。他的思路简洁明了，甚至提供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封瑶认真地听着。前世辍学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如今重回课堂，她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知识，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学习机会。
然而，当徐卓远讲到关键步骤时，封瑶微微蹙起了眉。她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有一个过渡环节，徐卓远似乎省略了某些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步骤，跳跃得有些快。对于他这样的学神而言，这或许理所当然，但对于大部分基础不牢的同学来说，恐怕就难以理解了。
果然，台下不少同学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徐卓远讲解完毕，放下粉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有什么问题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或许是不敢提问，或许是根本没听懂到哪里该提问。
封瑶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举起了手。
徐卓远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似乎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全班同学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封瑶——这个平时几乎不听课、更不可能在课堂上发言的“透明人”，今天居然举手了？
“请讲。”徐卓远的声音依旧平淡。
封瑶站起身，并没有看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而是直视着徐卓远，语气清晰而平静：“徐卓远同学，你在第二种解法的第三步，直接引入了辅助线EF，并默认了三角形AEF与三角形cdF相似，但并没有给出证明它们相似的条件。对于基础不太好的同学来说，这里可能会有些困惑。能否请你补充说明一下，是基于哪几个判定条件得出它们相似的？”
话音落下，教室里更加安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讲台上的徐卓远。他重新看向黑板，仔细审视了自己的步骤，随即恍然。他确实习惯性地省略了在他看来过于简单的证明过程。
他再次看向封瑶，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认真的审视。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份耐心：“你说得对。这里需要补充……”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详细地写下了相似的证明条件。
经过他的补充，原本有些卡壳的思路瞬间畅通了，台下不少同学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封瑶坐下，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出格”举动而微微加速。她知道这很突兀，与她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她不在乎。她不想再伪装，也不想再隐藏真实的自己。她需要主动去抓住每一次改变的机会，无论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靠近那个她曾经错过的人。
下课铃响，徐卓远收拾好书本，走过封瑶的座位时，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探究，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苏晴立刻凑了过来，满脸惊奇：“封瑶，你刚才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发现徐卓远板书里的问题！我都没看懂那一步跳到哪里了！”
封瑶笑了笑，轻声道：“只是刚好看到了而已。”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份布满红叉的试卷，眼神却异常坚定。
逆袭之路，就从弄懂这张试卷上的每一道错题开始。
而那条通往徐卓远的路，她也会一步步，坚定地、不再退缩地走下去。这一次，她不会再因为自卑和偏执而将他推开，她会努力成长，成长到足以与他并肩，然后，亲口对他说出那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和……“谢谢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