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与柳明澜的婚事,在皇帝默许与太子亲贺下,虽引得议论纷纷,却也无人再敢明面攻讦。柳明澜正式入主杜府,以其诰命身份和“兴业社”掌舵人的精明,迅速将府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成为杜丰在财经事务上不可或缺的私人智囊。夫妻二人,一主外,一辅内,倒也琴瑟和鸣。
然而,朝堂的波澜从未因个人婚嫁而止息。就在杜丰新婚燕尔,看似风平浪静之际,一场针对其新政核心——“蜀江钱票”的狂风骤雨,骤然袭来。
这一日,政事堂内气氛凝重。户部侍郎元载手持一份急报,面色沉痛地呈递御前。
“陛下!关中、河东多地急报,近日出现大规模挤兑风潮!持有‘蜀江钱票’之商民,纷纷涌向各地‘兴业社’分号及认可钱票之官仓,要求兑付铜钱!多处网点银钱告罄,已引发骚乱,民怨沸腾!”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挤兑,乃是任何信用货币体系最致命的危机!
肃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接过急报快速浏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挤兑?钱票在河西、乃至部分漕运试行,不是一直运转良好吗?”
元载躬身道:“回陛下,臣亦不明就里。然据地方奏报,市井间忽有流言四起,或称‘兴业社’经营不善,巨额亏损,钱票即将成为废纸;或称朝廷即将废止钱票,持票者若不尽快兑换,将血本无归。更有甚者,谣传此乃杜参政敛财之策,意在掏空民间铜钱……流言汹汹,人心惶惶,故而酿成此祸!”
他的话语,字字未提杜丰,却句句将矛头引向了杜丰推行的钱票政策及其关联的“兴业社”。
杜丰心中一震,立刻意识到这是蓄谋已久的攻击!目标直指他金融改革的根基!他出列沉声道:“陛下!此必是有人恶意散布谣言,制造恐慌,意在摧毁钱票信用,阻挠新政!‘兴业社’经营状况良好,资金雄厚,绝无亏损之事!钱票流通,利国利民,朝廷亦从未有废止之议!”
“杜参政此言,未免过于自信!”元载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丝讥诮,“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民?如今多地骚乱确是事实!若不能即刻平息,恐酿成民变!届时,杜参政一句‘有人恶意散布谣言’,可能承担得起这动摇国本之责?”
他巧妙地将问题从“为何挤兑”转移到了“如何平息”,并将“动摇国本”的巨大帽子扣了下来。
太子李豫面露焦急:“父皇,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必须确保钱票能够足额兑换!”
“殿下所言极是。”元载接口,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然据臣所知,‘兴业社’虽号称资金雄厚,但其财力分布各地,短时间内要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挤兑,恐怕力有未逮。除非……动用国库或太府寺储钱,方可救急。但国库储银,乃国家根本,岂能轻易用于填补商社之亏空?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他图穷匕见,直接将难题抛了出来:要么坐视钱票信用崩溃,杜丰新政破产;要么动用国库为一家“商社”背书,这同样会引来巨大非议,甚至可能被扣上“挪用国帑,中饱私囊”的罪名。
这是一招极其阴险的釜底抽薪!无论杜丰选择哪条路,都将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肃宗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杜丰和元载,脸色变幻不定。他支持新政,是希望富国强兵,但绝不愿看到民间动荡,更不愿国库被卷入不可控的风险。
“杜卿,”肃宗声音低沉,“钱票之事,由你主导。如今局面,你有何对策?朕要的是能立刻平息风波的办法!”
压力如山,瞬间压在杜丰肩头。他大脑飞速运转,元载此举,必然是算准了“兴业社”无法独立应对全国性的挤兑。但“兴业社”的真实家底,以及他预留的后手,元载未必全然知晓。
杜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朗声道:“陛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兴业社’绝无问题,足以应对此次风潮!请陛下给臣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若不能平息挤兑,稳定钱票信用,臣愿领任何罪责!”
“三日?”元载冷笑,“杜参政,民心如火,岂能等待三日?只怕不到明日,骚乱就会蔓延至京畿!”
“正因民心如火,才需果断措施,而非病急乱投医,动摇国本!”杜丰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目光炯炯地看向肃宗,“陛下!臣并非空口白话。臣请求陛下即刻下旨:其一,严令各地官府,全力维持兑换秩序,弹压骚乱,敢有趁火打劫者,立斩不赦!其二,公告天下,朝廷绝无废止钱票之意,‘蜀江钱票’信用由朝廷与‘兴业社’共同担保!其三,请准许臣调动‘兴业社’所有储备,并启用臣于河西预设的‘平准金’,火速调运各地方!”
“平准金?”肃宗目光一凝。
“正是!”杜丰解释道,“臣在推行钱票之初,便虑及可能出现的信用波动。故于河西秘密设立金库,储备了大量金银铜钱及易货,名为‘平准金’,专为应对不时之需。此金库之所在与调动密码,仅有臣与柳氏知晓。只要旨意一下,金银即刻便可启运!”
这是他留的终极后手,连皇帝和太子都未曾详细告知。此刻为了破局,不得不提前动用。
肃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权衡。杜丰的未雨绸缪,超出了他的预料。
元载也是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杜丰竟然还藏着这一手。但他旋即质疑:“河西距此千里之遥,远水如何解近渴?”
“元侍郎忘了‘兴业社’遍布天下的运输渠道和信鸽系统了吗?”杜丰冷冷回应,“八百里加急配合信鸽传讯,调动附近州郡储备,三日之内,足可稳定关键地区!后续河西金银抵达,则可彻底平息风潮!”
太子李豫立刻道:“父皇!杜师既有成算,儿臣以为当立刻准其所请!迟则生变!”
肃宗看着杜丰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元载,终于下定决心:“好!朕就给你三日!即刻拟旨,按杜卿所请办理!若有任何差池,杜丰,朕唯你是问!”
“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杜丰深深一拜,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政事堂,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新政生死存亡的金融战争,已经打响。
回到府中,杜丰立刻与柳明澜密室商议。柳明澜虽面露疲色,眼神却异常冷静:“郎君放心,‘兴业社’各地账目清晰,储备充足,挤兑虽猛,但核心地区的存银尚可支撑两日。我立刻飞鸽传书,启动‘平准金’,并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运力,水陆并进,将金银铜钱运往压力最大的洛阳、汴州、长安三地!”
“好!”杜丰握紧她的手,“京中舆论,我来应对。你负责调度物资,务必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杜丰下令凌素雪,动用“察事司”全部力量,彻查流言源头。他要知道,这背后,除了元载,还有哪些魑魅魍魉!
长安城内,关于钱票的恐慌仍在蔓延。但皇帝的旨意和“兴业社”各地分号依旧坚持开门兑换、并有大量骡马车辆开始集结运输的消息,也开始逐渐扩散,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虽未完全平息,却也让恐慌的蔓延势头为之一滞。
一场与时间赛跑,与阴谋较量的金融保卫战,在帝国的肌体上激烈上演。杜丰站在府中高楼上,望着窗外依旧繁华却暗藏汹涌的长安城,目光冰冷。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赢。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的新政,更是为了大唐未来金融体系的雏形,绝不能倒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