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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将青风城的城墙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这座坐落于青云山脚下的凡俗城池,算不上繁华,却也热闹非凡。高大的城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上面爬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城门口的两个石狮子,虽然有些风化,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

凌云站在城门外不远处,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流,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从青云山下来,他走了整整一天。

山路崎岖,寒风刺骨,他那身单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汗水和尘土浸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饥饿——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怀里那几块偷偷藏起来的下品灵石,在这凡俗世界里,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用。

他曾试图在路过的村庄用灵石换些食物,可那些村民看着他拿出的亮晶晶的石头,眼神中只有警惕和茫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甚至有人把他当成了骗子,拿起锄头把他赶了出来。

那一刻,凌云才真正意识到,离开了青云宗,他那引以为傲的“修士”身份,他视若珍宝的灵石,在这些凡夫俗子眼中,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这种认知,比被逐出山门还要让他感到屈辱。

但饥饿最终战胜了骄傲。他不得不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这座青风城——这是他目前能看到的最大的城池,或许在这里,能有人认识灵石的价值。

城门口,有几个穿着简陋铠甲的士兵在盘查过往行人。他们的铠甲锈迹斑斑,手中的长枪也显得有些陈旧,但检查起来却一丝不苟,对着每一个进城的人盘问几句,偶尔还会索要几个铜板的“入城费”。

凌云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在青云宗,他何曾需要接受这种盘查?别说是城门,就算是宗主峰的紫霞殿,他也能畅行无阻。那些护山弟子看到他,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点头哈腰?

可现在,他却要和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凡夫俗子一起,接受这些“蝼蚁”的盘问。

一股难以遏制的烦躁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曾经悬挂着象征少宗身份的青云玉牌。只要亮出玉牌,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卫,就算是这青风城的城主,也要对他客客气气。

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粗糙的麻衣和空荡荡的腰带,冰冷而陌生的触感,如同无声的宣告,将他彻底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玉牌已经碎了。

在思过崖凛冽的寒风中,被陈默长老亲手震碎,连同他引以为傲的青云宗内门弟子身份、他不可一世的骄傲、他曾经唾手可得的种种特权,一起碎成了齑粉,随风飘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喂!那个小子!愣着干什么?要进城就快点!”一个守城士兵注意到了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般发呆的凌云,不耐烦地呵斥道,声音粗嘎刺耳。

那粗鲁无礼的语气,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了凌云的心上,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换做以前,谁敢用这种语气跟他凌云说话?他早就一掌拍过去,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

但现在,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涌到喉间的腥甜硬生生咽下,紧紧攥了攥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强压下去,然后默默地、一步一步,朝着那扇对他而言象征着巨大落差的城门走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资格发脾气。一丝一毫都没有。

“姓名?来历?进城做什么?”负责盘查的士兵叉着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凌云,眼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警惕。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风尘仆仆,看起来有些落魄,但眉宇间那股隐隐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傲气,却让人感到格外不舒服,像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刺眼存在。

“凌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喉头滚动了一下,“从……山里来,进城找点活干。”他避开了士兵探究的目光,望向地面一块凸起的青石。

他没有说自己来自那高高在上的青云宗,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可能致命的觊觎。

士兵狐疑地哼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伸手在他身上毫不客气地摸索起来。粗糙的手掌刮过麻衣,只找到了那几块触手温润、闪烁着微弱莹光的石头(灵石)和一个干瘪得几乎没有任何分量的包袱。

“这是什么?”士兵捻起一块下品灵石,对着午后的阳光眯着眼看了看,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疑惑,“看着倒挺亮,是玻璃珠子?还是山里捡的什么破石头?”

凌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一下,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却终究没有解释半个字。跟一个连灵气都感知不到的凡俗士兵解释这灵石的价值?他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也不屑于去解释。

士兵见他沉默不语,只当是默认了,嗤笑一声,随手将那块足以让低阶修士眼红的灵石像丢垃圾一样扔回他怀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入城费,两个铜板。快点!”

凌云彻底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那几块灵石:“我……没有铜板。”

他身上只有这些在修真界被视为硬通货的灵石,凡俗世界流通的那些铜臭之物,他何曾在意过?

“没有铜板?”士兵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如同锅底,眼神也变得凶狠,“没钱还想进城?去去去!滚一边去!别在这儿耽误老子事!”那驱赶的手势,如同在驱赶一只碍事的野狗。

“我有这个。”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屈辱,再次拿出一块成色稍好的下品灵石,递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个,能换多少铜板?”

士兵这次连看都懒得看那灵石一眼,只是厌恶地用力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拿开你的破玻璃珠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蒙混过关!没钱就滚!再啰嗦,小心吃鞭子!”

周围等待进城的行人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钻进凌云的耳朵。

“啧,又是一个想混进城的穷小子,穿得破破烂烂的。”

“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怕不是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野人吧?连铜板都没有?”

“就是,快点让开吧,别耽误我们正经人进城!”

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议论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凌云的心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攥紧了手中的灵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片惨白。他想怒吼,想咆哮,想告诉这些蝼蚁般的凡人,就凭他手中这块被他们称为“破玻璃珠子”的东西,足以买下他们脚下这座所谓的“青风城”十次八次!

可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喉头一股腥甜的淤血,他只是死死咬紧牙关,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那扇通往凡俗却将他拒之门外的大门。

看着那些衣着朴素的农夫、小贩、行脚商人,一个个掏出油光发亮的铜板,叮当作响地交给士兵,然后顺利进城;看着士兵对那些衣着光鲜、坐着轿子或骑着马匹的人点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凌云的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水浇头般的挫败感。

原来,在这个凡俗的世界上,没有那小小的、黄澄澄的铜板,就算你有能买下城池的灵石,也寸步难行,连一扇最普通的城门都进不去。

原来,那些他曾经视如敝履、不屑一顾的凡俗规则,此刻却像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大网,将他这个曾经的云端骄子,牢牢地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就在他望着城门内熙攘的人流,感到一阵阵茫然无措,冰冷的孤寂感如同藤蔓缠绕上心脏时,一个推着满载蔬菜的破旧独轮车的老汉,从他身边步履蹒跚地经过。老汉似乎察觉到了凌云的窘境,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随即对着那凶神恶煞的守城士兵,露出一个饱经风霜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官爷,官爷息怒,这是我侄子,刚从乡下老家过来,头回进城,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我替他付了入城费,您多包涵。”

说着,老汉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一个破旧的粗布钱袋里,珍重地掏出两个磨得发亮的铜板,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士兵。

士兵接过铜板,在手里掂了掂,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吧进去吧!下次教他懂点规矩!”

老汉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多谢官爷,多谢官爷!”然后对着还在发愣的凌云,使了个焦急的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催促:“快走!”

凌云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素不相识的老汉,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酸涩、难堪、感激、还有一丝无地自容的羞愧交织在一起。他想开口说声谢谢,话语却卡在喉咙里,那张曾经习惯了受人仰望的脸庞此刻火辣辣的烫,最终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像一抹沉默的影子,跟在老汉身后,踏入了青风城喧嚣而陌生的世界。

进城后,老汉推着沉重的独轮车,在一个弥漫着菜叶腐烂气息的街角停下,用搭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头仔细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凌云,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淳朴而带着探究的笑容:“看你的样子,细皮嫩肉,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劲儿,不像是乡下土里刨食出来的啊?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落了难?”

凌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老汉的目光,低声道:“方才……多谢老伯解围之恩。”声音干涩。

“谢啥,举手之劳,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老汉豁达地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凌云下意识紧握的右手,那指缝间似乎还透出一点微弱的莹光,“小伙子,我看你手里攥的那石头,看着跟河里的石头不一样,油光水滑的,是啥宝贝不成?”

凌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握着灵石的手藏到身后,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什么宝贝,山里的石头罢了。”

老汉见他如此戒备,也没追问,只是理解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唉,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小伙子,看你细皮嫩肉的,手不像干过粗活的样子,怕是挑不起担子也扛不动包。这青风城啊,看着热闹,其实处处都要钱,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铜板?想混口饭吃,难呐。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别轻易信人。”

说完,老汉弯下腰,重新扶起独轮车,那吱呀作响的声音渐渐汇入了前方鼎沸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凌云站在原地,望着老汉那佝偻着、推车艰难前行的背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凡俗世界,第一个向他这个落魄之人伸出援手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自身都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汉。

而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恨不得把他捧上天的同门师兄弟,此刻却早已不见踪影,避他如蛇蝎。

一阵裹挟着尘土的暖风吹过,带来了城里更加浓郁、更加鲜活的喧嚣和各种混杂的气味——刚出炉面食的诱人麦香、牲畜粪便的酸腐气、雨后泥土的湿腥气、远处飘来的廉价脂粉的甜腻香气……这些气息毫无章法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属于凡俗世界的、粗粝、真实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将他包裹。

凌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随即又缓缓松开,他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街道并不宽阔,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历经无数脚步的踩踏和车轮的碾压,许多石板已经碎裂凹陷,坑洼不平。街道两旁,是高低错落、挤挤挨挨的店铺和摊位,各种腔调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市井交响。

“刚出笼的热包子!皮薄馅大!一文钱一个嘞!”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两文一串!”

“新鲜的青菜萝卜!便宜卖了!走过路过别错过!”

“客官里面请!小店有上好的酒菜,歇歇脚解解乏!”

……

穿着各式各样、或新或旧、或整洁或邋遢服装的行人摩肩接踵地穿梭其中,有挑着沉重担子、扁担吱呀作响的货郎,有牵着孩童、眼神疲惫而警惕的妇人,有摇着折扇、挺着肚腩慢悠悠踱步的富商,有行色匆匆、肩扛手提的脚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为生计奔波的疲惫、做成小生意的短暂喜悦、日复一日的麻木、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他们都在为了最朴素的生存而忙碌着,构成了一幅鲜活的浮世绘。

这就是凡俗世界。

一个他曾经站在云端,如同俯瞰蝼蚁般远远观望过,却从未真正接触过、理解过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灵气缭绕的仙山福地,没有御剑飞行的潇洒飘逸,没有动辄毁天灭地的惊天法术。

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只有家长里短、斤斤计较的烟火气,只有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最朴素也最真实的挣扎。生存,是这里唯一的法则。

凌云漫无目的地在拥挤的街道上走着,像一个误入凡尘的异类,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穿着虽然破旧却难掩曾经的质地,他的神态中残留着与落魄处境不符的清高,他那即使刻意收敛也隐隐透出的、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疏离气质,都让他在这喧嚣的市井中显得格外扎眼,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

他看着那些在菜摊前为了几文钱的差价与摊主争得面红耳赤的妇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荒谬。几文钱的东西,值得如此费尽口舌?

他看着那些为了几个铜板的脚力钱,扛着沉重的麻袋或箱子,在烈日下汗流浃背、青筋暴起、步履蹒跚的脚夫,觉得有些可笑。如此透支身体,换取微薄的报酬,值得吗?

他看着那些对着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权贵富商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的店家和小贩,觉得有些鄙夷。那点可怜的尊严,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折价出售了?

可渐渐地,随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看过一张又一张为生活所刻上印记的脸庞,他脸上那层习惯性的鄙夷和不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慢慢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困惑。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青云宗挥金如土的日子。一块上品灵石,就能让无数内门弟子趋之若鹜,争相讨好,而他,却可以随意用来布置一个临时修炼的聚灵阵,仅仅为了片刻的清净。他从来不知道,一块最低等的下品灵石,在这些挣扎求存的凡夫俗子眼中,可能就是支撑一家人几个月的生活费。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那些资质平平、修炼缓慢的外门弟子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轻视。觉得他们资质平庸,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不过是浪费资源。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些在尘土中打滚的凡夫俗子,他们没有任何修为,感知不到天地灵气,寿命短暂如蜉蝣,却依然在用尽全力、甚至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努力地活着,用自己的双手,笨拙而坚韧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生活。

他们或许渺小,或许卑微,却有着一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扎根于泥土深处的、顽强的生命力。这种认知,让他心底某个坚固的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让一让!让一让!快闪开!”

一声嚣张的呼喝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衣着华丽、满脸骄横之气的富家子弟,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随从,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密集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吓得行人惊叫连连,纷纷狼狈地避让到两边,摊位被撞翻,蔬菜瓜果滚落一地。

凌云正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对周遭的警惕降到最低,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疾驰而来的马匹狠狠撞在肩头!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撞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尘土沾满了麻衣,手肘传来火辣辣的擦痛。

“瞎了你的狗眼吗?!敢挡我们公子的路!”一个随从立刻跳下马,几步冲到凌云面前,居高临下,对着还倒在地上的他厉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找死啊!还不快滚开!”

那富家子弟勒住躁动不安的马匹,坐在鞍鞯上,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睥睨着地上的凌云,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仿佛在看一滩碍眼的污泥:“哪里钻出来的穷酸乞丐?一身晦气!滚开!别脏了本公子的地方和马蹄!”

周围的行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凌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各异,有麻木,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和看热闹的戏谑,没有人敢上前为他说话。

凌云的怒火,“轰”地一下,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燎原!烧尽了刚刚滋生的那点困惑与茫然!

又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眼神!又是这种如同呵斥牲畜般的粗鄙语气!

这眼神,这语气,和思过崖上赵阔那帮人的落井下石,和那些曾经围着他阿谀奉承、却在他落难后避之不及的同门嘴脸,何其相似!不,甚至更加赤裸,更加肆无忌惮!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头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运转灵力,调动那曾经澎湃于经脉的力量,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一点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仙凡之别!

可念头刚起,丹田处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也残酷地提醒着他此刻的现实——他现在,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调动不起来!陈默长老那一掌,不仅震碎了他的玉牌,更重创了他的根基!

他只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无分文、连走路都会被人撞倒的落魄之人!

在这些凡俗世界的权贵眼中,他甚至不如一条看门狗有价值!

“怎么?还敢用那种眼神瞪我?”那富家子弟见凌云不仅没有立刻爬开,反而用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顿时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勃然大怒,猛地一扬马鞭,“不识抬举的贱骨头!给我打!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

几个如狼似虎的随从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摩拳擦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闪烁着施暴的兴奋。

凌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滴落在肮脏的尘土里。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这屈辱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但他残存的理智,如同悬崖边最后的绳索,死死拉住了他。

一旦动手,就算他能凭借曾经锤炼过的身体侥幸打倒这几个随从,也必然会引来官府的注意和通缉。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青风城,他将彻底失去容身之地,甚至可能暴露身份,引来更大的灾祸。

他猛地闭上眼,又豁然睁开,眼底那翻腾的烈焰被强行压制,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默默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中央的位置。

那富家子弟见他最终选择了屈服,脸上露出一个得意而轻蔑的笑容,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呸!废物!”

然后,一抖缰绳,带着随从,在路人复杂的目光中,马蹄嘚嘚,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呆立原地的凌云。

周围的行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渐渐意兴阑珊地散去,只是离开时,投向凌云的目光中,除了鄙夷和幸灾乐祸,似乎还多了一丝“果然如此”、“就该这样”的了然。

凌云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被风化的石像。他缓缓低下头,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刺破的深深伤口,鲜血混着尘土,一片狼藉。他又抬起头,望向那富家子弟消失的街道尽头,灰尘尚未落定。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屈辱?不甘?

都有。那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醒。

他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个真实的凡俗世界里,没有青云宗那金光闪闪的招牌庇护,没有“少宗候选”那令人敬畏的身份光环,没有九窍玲珑心那万中无一的修炼天赋,他和这些挣扎求存的凡夫俗子,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他还不如他们。

他们至少知道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至少掌握着一项赖以糊口的技能,至少不会像他这样,空有一身曾经傲视同侪的本事却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得,连一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连一条平坦的路都走不稳,连最基本的“铜板”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众生平等”吗?

在绝对而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所谓的天赋、身份、修为,都变得苍白无力,一文不值。

每个人,无论曾经多么高高在上,最终都只是在这万丈红尘中,为了“活下去”三个字而苦苦挣扎的生灵。这个认知,像一把万斤重锤,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绝望,狠狠砸在了凌云那颗曾经骄傲无比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乎要冻结血液。

他低头,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几块沾染了尘土和血迹、在凡俗人眼中毫无价值的灵石,又看了看街上那些为了几个铜板而争吵、流汗、折腰的人们,第一次,对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那超凡的天赋、那显赫的身份、那唾手可得的资源——产生了深刻的、动摇根基的怀疑。那些东西,离开了青云宗那特定的环境,在这红尘俗世中,究竟还剩下多少价值?

他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脚步沉重。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依旧喧嚣刺耳,行人依旧行色匆匆,店铺门口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但凌云的心境,却已经如同被狂风暴雨洗礼过的荒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层因出身和天赋而蒙上的、居高临下的薄纱被彻底撕碎。

他不再鄙夷,不再不屑,也不再愤怒。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无措,像浓雾般弥漫在心头。以及……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对未知前路的恐惧,对失去一切的恐惧,对能否在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只认铜板、弱肉强食的凡俗世界里,还能坚持多久。这副残破的身躯,这空荡的丹田,这格格不入的灵魂,还能支撑多久?

他也不知道,那些失去的特权,那些被碾碎的骄傲,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在这万丈红尘的泥泞中,重新被拾起,被擦亮?希望渺茫得如同夜色中的萤火。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无声无息地侵染了整个青风城。

街道上,一盏盏昏黄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光怪陆离的光影。

凌云孤零零地站在一盏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灯笼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萧索的侧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被拉得细长、扭曲、孤独地印在冰冷青石板上的影子,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初入凡城,这看似平凡的红尘俗世,便用最直接、最粗粝的方式,狠狠地给他这个曾经的仙门骄子,揭开了这万丈深渊般凡俗世界残酷法则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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