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仓孤零零地矗立在污水河岔口的荒滩上,比远处望去更加破败。仓墙由大块青石垒砌,因常年受水汽侵蚀,布满滑腻的青苔和深色水渍,几处坍塌的缺口如同怪兽狰狞的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淤泥腐臭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死一般的沉寂中,唯有污水河缓慢流淌的粘稠水声,更添几分诡异。
李清河伏在断墙后,将“观气”之能催发到极致。在他的感知中,整个丙戌仓区域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暗灰色煞气笼罩着,这煞气沉滞如铅,带着强烈的腐朽、怨憎与冰寒之意,正是“秽血煞纹”残留的特征。煞气的核心,并非仓房内部,而是源自地底深处,通过某种通道与仓基相连,那通道的气息……与《地脉杂俎》中描述的“淤塞古泄洪道”一般无二!
月晦之夜,子时将近,天地间阴气最盛,但地气也最为内敛。此刻的煞气,虽浓郁逼人,却少了几分平日的躁动,更像是一潭死水,便于观察。仓房周围残留的几缕“影阁”杀手的气息非常淡薄,应是日前所留,此刻并无活人踪迹。
天赐良机!李清河不再犹豫,如同暗夜中的影子,借着一堆堆废弃建材和半人高的荒草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丙戌仓。他选择从一处背对河岸、坍塌最严重的侧面缺口潜入。缺口内漆黑一片,腥臭味更加浓烈。
他屏住呼吸,指尖凝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轻轻拂过缺口边缘。触手冰凉刺骨,石头上附着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试图侵蚀他的阳气,但被《养身诀》平和的气息稳稳抵住。他侧身钻入仓内。
仓内空间比想象中更大,穹顶高耸,多处破损,漏下惨淡的星光。地上堆积着不知名的废弃物,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鸟粪。正中央的地面,隐约可见一个被乱石半掩的、直径约丈许的方形洞口,浓烈的煞气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洞口边缘的石材规整,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绝非天然形成。
这就是入口!通往那淤塞古泄洪道和煞穴核心的入口!
李清河心脏狂跳,强压激动,没有立刻靠近。他先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紧贴仓壁阴影,再次仔细感知。洞口周围的煞气最为浓稠,几乎凝成实质,但在月晦之力的影响下,其流动异常缓慢。他尝试将一丝意念如同触角般,极其小心地探向洞口深处。
意念下沉,仿佛进入了一个粘稠、冰冷、充满恶意的世界。下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通道,四壁滑腻,煞气如同实质的墨汁在其中缓缓涌动。通道极深,他的意念下探了约莫五六丈,便感到阻力大增,心神传来阵阵刺痛,难以继续。但在那个深度,他模糊地感知到,通道似乎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那里的煞气更加精纯、古老,并且……隐隐传来一种规律性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那里就是煞穴核心!“秽血煞纹”残片很可能就在那里!而且,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影响着它,或者……被它影响着!
不能再深入了!否则心神必受重创!李清河果断收回意念,额角已渗出冷汗。虽然未能亲眼得见,但获得的信息已足够惊人。这丙戌仓地下,确实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煞穴系统,并且处于一种诡异的“活跃”的沉寂状态。
他目光扫过洞口周围,忽然注意到靠近洞口内侧的石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指尖拂去厚厚的污垢,借着微弱星光仔细辨认。刻痕年代久远,已模糊不清,但大致能看出是一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与他记忆中《金石谱》里某种用于“禁锢”、“封镇”的古老符箓残纹,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些刻痕残缺不全,且气息暗淡,显然效力早已十不存一。
有人曾试图封印此地?是甲子年后的官府?还是更早的人?但显然失败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研究刻痕时,怀中的那枚黑色石子,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滚烫的灼热感!危险!
几乎同时,他超常的灵觉捕捉到仓房外传来一丝极其轻微、却迅疾无比的破空声!不是风声,是高手极速移动时衣袂带起的声响!正从污水河方向而来!速度极快!
被发现了!李清河头皮发麻,想也不想,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向侧面猛地一扑,滚入一堆腐朽的木料之后,将气息彻底内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咻!”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射入仓房缺口,悄无声息地落在洞口边缘,正是“影阁”杀手的打扮!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显然没料到仓内有人,落地后微微一怔,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迅速扫视全场。
李清河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将身体蜷缩到最小,连思维都几乎停滞,生怕一丝气息外泄引来杀身之祸。这杀手的实力,远在一线天遇到的那些之上!给他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接近当时的岑夫子!
那杀手在洞口停留数息,似乎在确认什么。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洞口边缘,又探头向洞内望了望,手指在煞气中划过,感受着其流动。忽然,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目光猛地投向李清河藏身的木料堆!
被发现了?!李清河浑身冰凉,几乎要暴起拼命!
然而,那杀手并未立刻攻击,而是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哼,又有不开眼的老鼠摸进来,沾了煞气,活不过三日。” 他似乎将李清河残留的微弱气息,误认为是之前某个误入此地的倒霉蛋所留,而且认定其已被煞气侵体,必死无疑。
说完,他不再理会,转身面向洞口,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地穴中的煞气隐隐呼应。洞口的煞气似乎受到牵引,流动稍稍加速,一丝丝精纯的阴寒之力,被那杀手缓缓吸入体内!他竟在借此地的煞气修炼某种邪功!难怪“影阁”对此地如此重视!
李清河心中骇然,同时也暗自庆幸。对方的大意,给了他一线生机。他必须趁其修炼未毕,立刻逃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
地穴深处,那股规律性的微弱悸动,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剧烈起来!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扰,发出了愤怒的咆哮!整个仓房猛地一震,洞口喷涌出的煞气骤然变得狂暴,颜色也由暗灰转向不祥的暗红!
“噗!” 正在吸收煞气的杀手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手印散乱,踉跄后退数步,眼中露出惊骇之色:“怎么回事?!地煞为何突然暴动?!”
机会!李清河心念电光火石般闪过!是月晦之子时交替的瞬间?地气阴阳转换引发的波动?还是……自己刚才的探查,或者这杀手的修炼,意外刺激了煞穴核心?
无论原因为何,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猛地从木料堆后窜出,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侧面一处墙壁的裂缝!那里更窄,但离河岸更近!
“谁?!” 杀手猛然惊醒,厉喝一声,一道乌光已脱手射出,直取李清河后心!速度快得惊人!
李清河早已将“观气”之能用于预判,在那杀手肩头微动的刹那,身体已提前向侧方做出闪避动作!同时,他将怀中那包朱砂粉奋力向后撒去!并非指望伤敌,只求阻挡视线!
“嗤!” 乌光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地疼!但终究避开了要害!朱砂粉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微弱的阳刚之气,虽无法克制煞气,却也让那杀手动作微微一滞。
“鼠辈敢尔!” 杀手怒极,身形如电追来!
李清河不顾伤势,撞破裂缝,滚入仓外齐腰深的荒草丛中,发足狂奔!身后凌厉的杀气紧追不舍!
他不敢回头,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沿着来时路线亡命飞遁!体内暖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修复着伤势,也支撑着他的体力。感谢陈默的茯苓糕和参茶,此刻药力仍在,提供着宝贵的元气!
杀手紧追不舍,速度更快,距离在不断拉近!眼看就要被追上!
前方已是书院南墙!但巡逻弟子何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道清冷的剑光亮起!如同月华泻地,精准地斩向李清河身后的杀手!
“放肆!书院重地,岂容尔等撒野!” 一个清冽的女子喝声响起!
是巡夜的执法堂弟子!而且听声音,竟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出手击碎弩箭的“小姐”身边的护卫!?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书院巡逻力量出现得如此之快,且来人实力不弱,被迫挥刃格挡!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趁这瞬间的空隙,李清河用尽最后力气,翻过院墙,滚落在地,不顾一切地冲向勤学斋方向!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兵刃交击声和怒喝声,但已无暇顾及。
他如同虚脱般撞开房门,扑倒在地,大口喘息,肋下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石头被惊醒,吓得目瞪口呆。
“别声张……打盆水来……”李清河虚弱地吩咐道,心中后怕不已。今夜之行,险死还生!但……值得!他不仅确认了丙戌仓的秘密,窥见了煞穴核心的异动,更亲眼见到了“影阁”杀手在此修炼!这条线索,太重了!
只是,最后出手相救的那道剑光……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处于某种“保护”之下?那位“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窗外,远处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不知结果如何。但李清河知道,风暴,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