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见没?后院那灯,又亮了一宿!”
王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咋呼劲儿,即使压低了也清晰可闻,
“柱子这孩子,是真拼啊!这都几更天了?”
“可不是嘛妈,”
她儿媳妇的声音细些,透着由衷的佩服,
“听我当家的说,柱子哥搞的那个什么研究,可了不得!
上面的领导都重视着呢!
人家这才叫真有出息!
熬更守夜的,为的是正事!比那些……”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后面的话贾东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攥着水瓢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又是何雨柱!
又是那盏该死的灯!
出息?
什么叫出息?
我贾东旭有儿子!
有老婆热炕头!
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冰冷的泥地上,隔壁的对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尖上。
那点子因得子而膨胀起来的、可怜的优越感,被这深夜的闲言碎语戳得千疮百孔,只剩下冰冷的窟窿往里灌着寒风。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回里屋。
炕上,秦淮茹侧身睡着,呼吸均匀。
小小的棒梗躺在她臂弯里,小脸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显得格外红润安详,小嘴还无意识地咂吧着,仿佛做着香甜的梦。
这曾是他全部骄傲的源泉,是他认为足以碾压何雨柱那“虚头巴脑”学问的铁证。
可此刻,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听着隔壁那“真有出息”的赞叹还在脑子里嗡嗡回响,一股邪火混着冰冷的绝望猛地窜了上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何雨柱就能被夸“有出息”?
凭什么自己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别人眼里却还是“不就那样”?
这胖乎乎的小东西,这曾经让他觉得扬眉吐气的“战利品”,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那么……无用!
一种近乎恶毒的念头攫住了他。
他猛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带着一股狠劲儿,狠狠地掐在了儿子那粉嫩嫩、肉乎乎的大腿根上!
“哇——!!!”
一声撕心裂肺、猝不及防的啼哭,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猛地刺破了四合院深秋寒夜的死寂。
那哭声尖锐、惊恐,充满了最原始的痛苦和不解,在寂静的院子里炸开,震得窗棂似乎都在发抖。
秦淮茹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哭声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从睡梦中弹坐起来,慌乱地摸索着点亮油灯,嘴里迭声叫着:
“棒梗!棒梗!怎么了宝贝?不哭不哭!娘在呢!”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检查着儿子,灯光下,儿子大腿根上那片迅速浮现的、触目惊心的青紫掐痕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心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贾东旭僵立在炕边,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吓人。
他看着儿子哭得小脸紫胀,看着媳妇惊慌失措又心疼不已的脸,听着那哭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冲撞,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指尖残留的那点滑腻温热的触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声,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穿透了婴儿嘹亮的啼哭,穿透了窗纸,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嗡……嗡……
低沉,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持续的韵律。
是后院的方向。
是何雨柱的弄出来的声响。
那盏亮了一宿的灯下,是何雨柱奋斗的身影。
贾东旭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那堵隔开前后院的墙,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凄厉,秦淮茹的安抚声带着哭腔。
可那奋斗的身影,却像跗骨之蛆,像冰冷的嘲笑,像一面照妖镜,把他心底那点阴暗和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油灯的火苗在他失神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空洞的、被彻底击碎的虚妄。
秦淮茹抱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棒梗,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男人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陌生的脸,声音颤抖着问:
“东旭……你……你掐他干什么呀?他还是个孩子啊!”
贾东旭像是被这句话烫着了,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掠过媳妇泪痕交错的脸,掠过儿子腿上那片刺眼的青紫,最后,落在那盏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油灯上。
火苗跳跃着,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像两簇即将熄灭的鬼火。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他没有回答秦淮茹的质问,只是慢慢地、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到炕沿,然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炕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低着头,双手插进自己粗硬的头发里,用力地揪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委屈的抽噎,秦淮茹抱着孩子,轻轻地拍着,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目光却惊疑不定地落在丈夫身上。
深秋的寒意从门缝、窗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屋子里火锅残留的那点暖和气儿早就散尽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贾东旭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我们……不一样。”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漆黑的窗外,投向那堵隔开前后院的墙,仿佛能穿透砖石,看到那盏亮了一宿的灯,听到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机器嗡鸣。
秦淮茹抱着终于睡去的棒梗,看着丈夫脸上那混合着茫然、不甘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窗外的秋风更冷。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不一样”,可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把脸轻轻贴在儿子犹带泪痕的小脸上,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那蟋蟀虫鸣,固执地穿透墙壁,成了这寒夜里唯一的、冰冷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