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听罢,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妙哉!三郎果然博闻广识,引经据典,切中肯綮。此论正合‘读万卷书’之妙用!若无书中所得医理为根基,安能洞悉此中缘由?”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魏超,语重心长,“超儿,你此行能察民间疾苦,知夜盲之症,是行万里路之所得,此为见。然若欲深究其理,明其本源,非借书中智慧不可,此为识。见易而识难,见多而识广!”
“自古以来,一有天灾人祸,罹难者总多贫民,此事非朝夕可改,算了,多说无益,说之也无用,只望有朝一日,能不见黎民饥馑。”
张梁看向魏超,也看向老爷子:“魏公所言甚是,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只望有朝一日,能不见黎民饥馑,正是吾辈当思、当行之事”“
老爷子微微仰首,缓缓吟道:“你这八首劝学诗,非是教人死读诗书,做那寻章摘句的腐儒,而是劝人向上,以学为本,知行合一!见闻如枝叶,学问乃根本,这行文虽然通俗,但青藜书社的学子根基尚浅,倒也合适!”
老爷子一番点评感慨后,对魏超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去县衙走一趟,接你堂兄过来赴晚宴,咱们晚上也正好与张家兄弟好生叙谈叙谈。”
“是,大父!孙儿这就去!”魏超精神一振,领命转身,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
老爷子看着孙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转头看向稳重不少的张梁,抚须而笑,眼中满是欣慰与期待。
“超儿与你去了一趟真定,得见民间疾苦,也算他开了眼界。今日听你我剖析根源,又闻这劝学济世之理,当更能体会‘学’之一字的分量!惟愿你与他兄弟二人,皆能以此为志。”
他轻轻一拍膝盖,对张梁道:“三郎,老夫自己冲茶,你也去准备些吃食,待他们到齐,咱们便开宴。这晚风正好,当浮一大白!”
张梁特意留下李孚在书斋伺候老爷子,嘱咐他今晚留下来帮忙打打下手,晚些时候再回去。至于李孚家中,已经让裴元绍带了几个菜过去传信通知了。
今天场合特殊,有魏县令在,裴元绍不便上桌,自己多兑换一些吃食,让他俩在厨房凑合一顿,多的菜肴让李孚晚上带些回家——他母亲身体欠佳,正需补充营养。
安排妥当后,张梁向老爷子敬了一杯茶,转身去了后院厨房准备。
今晚的首要目的,是陪好魏家的几位客人。魏家乃钜鹿郡的坐地户,大小事务都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更顺利的推行。老爷子人是不错,但魏县令新近回城,不知道为人如何,借着今晚魏老爷子在座,正好让大哥与魏县令开诚布公地深谈一次,消除可能存在的隔阂,省得日后有掣肘之举。
顺带也一起敲定几件事,一是城外流民的安置,二是红薯土豆玉米三种新作物的推广种植,以及计划中的生猪、禽类与鱼类养殖。
魏县令回城不过数日,对城外流民详情的掌握,恐怕远不及深谙地方的老爷子清楚。
城外疫疠所营地的外来流民已陆续解除隔离,正分批次入城。如何妥善安置这骤然新增的两万余人,已是刻不容缓。
虽已经招纳了两千余人补充进县兵队伍,并以工代赈,临时招收了两千余人用于修筑堤坝、修葺城墙和官道,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工程总有完结的时候。城中的联合工坊前后吸纳了一千余人,再加上中富户捐出的数千亩熟田与新近组织流民开垦的数千亩生地,预计还能再安置几千人。
但即便将这些现有资源用尽,仍存在万余人的巨大缺口。张梁心中已有初步计划:继续引导流民大规模垦殖荒地——红薯、土豆与玉米,这三种作物对地形地力要求不高,荒坡山地皆可开垦。若能赶在四月份前开垦出来,今年还能种上一轮,到了秋天便有收成!
同时,建砖窑烧砖,搭建养殖业的基础设施——挖掘鱼塘、搭建猪圈鸡舍,这还能安置不少人手。
他手脚麻利地开始往外“哐哐”掏菜,冷盘备了晶莹剔透的猪皮冻和金黄酥脆的玉米烙;主菜是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冬菇滑鸡、糖醋排骨、回锅肉与焦香扑鼻的炒油渣,配上一大锅玉米排骨汤和几碟翠绿时蔬;主食则是高产饱腹的红薯土豆三吃——烤红薯、蒸土豆和炸薯条。
这一桌菜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让魏家老爷子和魏县令亲眼所见、亲口所尝,真切感受这些新作物与养殖产品的价值和潜力。
酉时末,县衙响起更鼓声,公差们纷纷画酉归家。
张梁叫过李孚与裴元绍,特意嘱咐道:“李孚,今晚的席面你跟着伺候,老爷子的饮食多费点心,也正好跟着长长见识,日后都用得上。等晚宴结束,咱再送你回去,你家里老裴已经送了菜过去,不用担心你家人。魏超也与县兵打过招呼了,今晚不算闯禁,可以晚些归家。”
“我多备了几份饭菜,待会儿你和元绍先在厨房用些。富余的饭菜,晚上你挑些包好带回去给,你母亲身体不好,正需要补充营养。”
“谢公子栽培体恤!”李孚闻言,眼圈微红,感激地深深一揖,虽然他并不知道补充营养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联袂而来的是魏家、张家兄弟,垫后的是名士田丰,他虽然不挂职,但在县中却地位超群。
“见过明府!田先生!大兄,二兄!”张梁迎上前去,招呼一声,也不多客套,“魏兄,劳烦去楼上请魏公入席。”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取出一个精巧的灯笼,点着火后递给魏超。
众人目光立时被这新奇的照明物件吸引。
“三郎,你这物件倒是精巧别致,比起火把油灯,既明亮又稳当,方便不少。”魏超接过灯笼,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由衷夸赞。
“此物名为灯笼,以竹篾为骨,用纸张蒙皮,内置油灯或蜡烛,不惧微风,但需避雨水。”张梁笑着解释。
“三郎,你总是能琢磨出这些奇巧实用的东西。”魏超提着灯笼,明亮的光晕映照着楼梯,转身上了二楼。
张梁则带着裴元绍与李孚在花架上绑扎灯笼,这是今晚的照明光源。
魏县令也对张角笑道:“张县丞,早听大父盛赞你家三郎聪慧,常有新奇之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角抱拳谦逊道:“明府谬赞了,三郎不过是有些小机巧,见着东西总爱多想一二分罢了。”
张梁见书斋那边灯光摇曳,人影晃动,知道是魏老爷子过来了,他便与魏县令告了个罪,叫上张角一起进了厨房。
张角将厨房里多预备的饭菜给在房中避嫌的大嫂送去,他带着李孚与裴元绍,将已在蒸屉里保温的菜肴一一端出,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东汉儒家礼制强化后,女性见客范围逐渐收缩,\"男女不杂坐\",平民女子非必要不接触外客,今晚列席的都是男宾,大嫂自然更不便出席。
宴席便设在张家新铺就的后院,高低错落挂着十几盏灯笼,照得院子里灯火通明。
今晚是合餐,并不是分餐制度,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魏老爷子在正北主位落座,两边是魏县令和魏超,张角、张宝、田丰与张梁依次而坐。
李孚垂手侍立在老爷子身后,姿态恭敬,裴元绍专事打荷上菜与清理餐盘。
“来来来,三郎你过来,”魏老爷子招手叫张梁过去,给他做起了介绍,“此乃吾孙,名为魏趞,忝为曲阳县令。”
“小子张梁见过魏明府。”张梁拱手行礼。
魏县令赶紧回礼,将他扶起,“张郎君不必多礼。”
“你们几人年纪相仿,又都在曲阳城中,日后记得多多来往。”老爷子笑得很开心。
冷餐菜式率先登场,随之上桌的还有两叠油炸花生米和七个小酒壶,酒壶与后世的白酒扎壶容量差不多,约莫150ml,折合汉代十两酒。
张角作为主人,先举杯敬了魏家祖孙与田丰,气氛渐渐热络。
红薯土豆与玉米几种作物,上次魏超去张家时,已经带了不少回家育种。蒸煮烹饪老爷子也尝过,但这烙饼还是第一次吃。
老爷子年纪最大,众人等他先动筷子。老爷子被那金黄酥脆的玉米烙吸引,夹起一块品尝:“嗯!此物香甜酥脆,带着谷物清香,口感新奇!三郎,这便是你说的‘玉米’所制?”
“正是,魏公。”张梁微笑应答,“玉米不仅可做此点心,磨成粉便是上佳主食,青穗煮食口味亦佳,其秸秆更是上好的牲畜饲料,可谓浑身是宝,而且不如麦粟那般挑地力。”
此时,魏老爷子又夹起一块烤得焦糖流蜜的红薯,送入口中细细品味,感受着那软糯甘甜在舌尖化开,微微颔首:“甘甜如饴,暖糯适口,若是冬日里捧上一个,暖手又暖胃,甚好。此物便是红薯?听闻其也不挑地力,荒坡沙地皆可生长?”
“魏公明鉴!”张梁眼中一亮,这正是他想引导的话题,“红薯耐贫瘠,块茎深藏土中,不易遭灾,藤叶可作青饲料,也可入菜烹调,实乃备荒救饥,养殖富家的良物。这几味是土豆所制,”
他指了指蒸土豆和炸薯条,“同样高产不挑地,蒸煮炸皆宜,储存得当能放数月,亦是救荒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