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叹了一口气说道,“幽并产马之地,或因羌胡侵扰而荒废,或因牧政懈怠而衰败。若无充足的战马组建精锐骑兵,仅凭步卒据守关隘,终究难以主动出击,永绝边患。”
正当众人沉思之际,张梁开口道,“诸位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见。据我所知,去岁冬,我朝与鲜卑一战,折损三万骑兵,如今主动出击或许不具备条件。我以为,或许可另辟蹊径——倘若能设法招抚乌桓、南匈奴等部,使其为我朝所用,行以夷制夷之策,诸位以为如何?”
钟繇若有所思,“张公子此议虽是大胆,却非无先例可循。昔日光武皇帝曾收匈奴为藩屏,然此策关键在于如何使其诚心归附,而非养虎为患。”
张梁点头应道,“元常兄所虑极是。此策成败,首在恩威并施,既要以利导之,亦需以力制之。明年我准备去辽东一趟,看看此事是否可行。”
荀衍问道:“三郎有何良策,不如说来一听。”
张梁谦逊地摆摆手,“在下只是一时所想,尚未有成文之策。待我回到曲阳,仔细斟酌后,再修书至颍川,请诸位一同参详斧正。”
这时,安思帕目光恳切地询问道:“张公子,不知你计划何时返回曲阳?在下可否有幸与你同行?”
张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安兄欲往曲阳,不需与令尊、令祖商议吗?”
安思帕笑道:“祖父已不再从事译经之事,如今我祖孙三人云游大汉,四海为家,行止颇为自由。”
闻听此言,张梁心中一动,顺势深入问道:“安兄,请恕我冒昧——倘若他日真有机会,你是否怀有重振帕提亚故国之志?”
安思帕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坦然道:“不瞒张公子,我生于洛阳,长于汉土,对于遥远的帕提亚故土,实已没有太多执念。然而家父却完全不同,他一生未能忘怀故国宗庙。若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定然期盼能光复旧邦。”
张梁听完,表示理解,随后发出邀请,“我将于六月初二启程返回曲阳。若是安兄与家人有暇,可过曲阳一叙。曲阳虽不比洛阳繁华,却也别有风貌,届时我可尽地主之谊。”
……
侍女款款前来,请众人前往花厅用昼食,各家长者另外开设了宴席,并没有与年轻一辈同席,席上还是没有看到荀颍。
钟繇心系书法切磋之事,食不甘味,匆匆吃了些饭菜,见张梁一放下筷子,便迫不及待地拉起他就往书房走去。
二人来到书房,铺纸研墨,相对而书。
张梁的楷书是系统出品,已自成体系;行书更是笔意流畅,也有几分开山气象。钟繇精于隶书,笔力雄健,古意盎然,楷书则是刚劲中见灵秀。
张梁品评着他的隶书,由衷赞叹道,“元常兄之八分书,笔力沉雄,深得蔡先生精髓,在下自愧不如。”隶书确非他之所长,这番称赞确实是发自肺腑。
至于楷书,二人各擅胜场。张梁的楷书工整规范,如君子端方;钟繇大了他十来岁,笔法之中更显灵动,于规矩中见机变。
钟繇这“正书之祖”的名号毕竟是实至名归,张梁心知自己不过是凭着永字八法占了先机,日后书坛之上也是楷书双雄,或许可以并称钟张。
钟繇凑近称赞道,“张公子之楷书,间架平正,笔笔分明。一点一画皆有法度,起收转折,力道匀停。”
张梁笑道,“横画如千里阵云,含蓄开阔;竖画则如万岁枯藤,坚韧有力。撇捺之间,须见精神,贵在舒展而不失劲健。”
陈群与安思帕也围拢过来,凝神观看。
陈群点头道,“观此笔法,果然理法兼备,可惜群所习八分书尚未大成,倒是不便改练楷书。”
安思帕笑道,“说不得日后陈兄也可如张兄弟一般,自创自家之笔法。”
荀衍道,“三郎就书法之境,有山水之说,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钟繇、陈群与安思帕三人都回头看向张梁,等他解答。
张梁摆摆手,“不过是一时戏言,当不得真。”
荀衍道,“莫听三郎谦词,山水之境我觉得甚是有理,一则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终回归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诸位以为如何?”
钟繇闻言一愣,陷入沉思之中,随即眼中泛起光亮,仿佛云开见月。他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忽而抚掌长叹:“妙啊!此三境之论,何止于书道,简直是通彻艺理、直指人心!”
他转向张梁,目光灼灼地说道,“公子这山水之境,令在下茅塞顿开。初学书时,点画必求其似,横平竖直,唯恐不肖——此正是‘看山水是山水’之境。待技法稍熟,反生困惑,力求奇崛险绝,恨不能一笔纳尽天地气象,却往往失之刻意——这便是‘看山水不是山水’之迷障了。”
钟繇语速渐缓,似有所悟,“而书法大成之后,当是返璞归真。笔随心运,不刻意而合法度,不强求而生神韵,看似随意挥洒,实则每一转腕、每一点拂皆暗合天地之韵。这才是‘看山水还是山水’的真谛——技法已化入血脉,心手双畅,物我两忘。”
他捧起张梁刚才所写的书帖,感慨道,“今日得闻此论,方知我这些年追寻的,正是这最后一步的突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日后若有所成,皆拜公子今日启悟之恩。”
钟繇匆匆坐回桌案之后,重新提起笔,开始挥洒起来,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了疑惑,全都是书法融会贯通之后的喜悦。
荀衍见钟繇似有所感,笑道,“今日一会,元常兄可谓是觅到了书道知音。他日颖川书法,必当以元常为盛。”
正切磋间,有仆役前来传话,说是荀公有请。
到了书房才知道,明日就是半年节,甄家送来的酒水不多,担心不足明天的用度,荀绲特地来问问张梁,洛阳归来的马车中是否还有酒水,以备节庆之需。
这事儿好解决得很。张梁含笑应下,出了书房,与荀衍、钟繇几人告了个罪,借着去车上取酒的机会,从荀家厅堂中抽身出来。
他心下暗吁一口气,与这群家学渊源,学问深厚的文人在一处,言谈之间都是引经据典,若是再待下去,自己肚里那点有限的墨水只怕真要露馅了。
上了车,张梁从系统中兑换出一批低度白酒与果酒,吩咐仆役送去给荀府,自己一转身,熟门熟路地溜向了临近的私学,准备去看看戏志才。
与荀府的清谈雅静截然不同,下午私学之中,扑面而来的是挥汗如雨和尘土飞扬的场景。
前几天射御比试之后,夫子就定下了规矩,每天下午都要进行体魄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院子里的训练正热火朝天地开展着,年纪小的少年正扎着马步,双腿微颤,额角见汗,这是为日后御马打基础;一部分稍大一些的则在空地上跑步,积累体能,日后若是打不过,起码要能跑得过。
角落里,还有一群人正在进行射术训练,这些人都是有一定体能基础的学子。十几个射术稍差的学子,正跟着刘复等人练习拉弓射箭。
让张梁有些意外的是,裴元绍竟也在有模有样地指点着旁人,“手臂要稳,眼神要准,呼吸平缓!对,就这样,瞄准之后,屏息放箭,要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