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颔首道:“程先生,若要推行负重训练,还当循序渐进。可先从十斤起始,渐增至二十斤,最终达三五十斤为佳。切不可贪多求快,以免损伤士卒身体。”
“程某明白。”程昱见张梁与魏超牵马要出校场,便拱手道:“二位公子既有要事,且请自便。”
别过程昱,张梁与魏超策马返回东观书斋。
太清楼中虽然也可以书写,但茶桌终究不够宽大,不如书斋二楼那张书案来得舒展自如。
二人刚进入书斋,便见几位衣着华贵的才俊正聚于厅中论学。
一人手持《春秋》,高谈微言大义;另一名青衣文士则铺陈算经,推演算术难题。
见张梁与魏超到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正在求解算术题的青衣文士笑道:“二位公子来得正好。适才正论及《九章》衰分篇,久闻公子善数,愿请赐教。”
张梁亦不推辞--这些人不光是两家书社的衣食父母,日后更是稳定地方的助力,自然不能怠慢了,便笑问道:“不知是何衰分之题,竟让诸位费解?”
所谓“衰分”,即按比例分配计算,类于后世的分数与数列应用。
青衣文士指着算经道:“今有牛、马、羊共食人青苗。苗主责之粟五斗。羊主曰:‘我羊食半马。’马主曰:‘我马食半牛。’今欲衰分偿之,问各出几何?”
张梁细细看着题目,将它翻译成白话,略作思忖,便以羊所食为基准,言道:“既羊食仅为马之半,则马食为羊之二倍;马食又为牛之半,故牛食为马之二倍、羊之四倍。总食合计当于七羊之量。粟五斗既为赔偿之总数,则每份为五斗除以七,再依此推算牛、马、羊主各应偿之数。”
众人听他所说后,各自执笔演算,步步推演,思路清晰明了,不由得纷纷惊叹信服。
文士又指着另一题请教:“公子请看此题--今有大夫、不更、簪袅、上造、公士,凡五人,得王赐金共百斤,欲以爵次高低分之。已知上造得金十五斤,问各得几何?”
张梁细看之下,知道这是一道等差数列题,他拿过文士手中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以爵次高低分之,便是五爵依次相差定数,可令公士得金为〇,相差之定数为△。则五人得金依次为:公士〇、上造〇+△、簪袅〇+三△、不更〇+三△、大夫〇+四△。其和五〇加十△等于百斤。而上造得金十五,即〇+△=十五。”
“由此得〇=十,△=五。可知大夫得三十五斤、不更二十五斤、簪袅二十斤、上造十五斤、公士十斤。”
众人闻此解法,皆恍然称妙,更对张梁以图形代数的推演方式深感兴趣。
张梁却不这么想,用汉字进行数学推演太过费事,阿拉伯…不对,留侯数字应当尽快问世。
魏超见气氛热烈,笑指壁上新挂的一幅山水道:“算学虽妙,何不也品评一番笔墨?”
于是众人转而赏画论艺。张梁虽然不精于丹青,却也能凭着后世的见解点出书斋中人所画的布局构思之妙,所言皆中的,再引满座称善。
一番切磋交流之后,张梁与魏超辞别众人,登上二楼。
临窗的书案之上,铺开笔墨纸砚。二人字斟句酌,开始拟写金兰谱文。
一连写了两版,都不是太满意,两人干脆停下笔,凝神定虑,商量之后,张梁再次笔走龙蛇,以汉隶写好第三篇金兰谱,两人都觉得这一稿不错。
魏超在旁连连点头,“三郎,这一篇甚好,可谓文质兼美。”
张梁也觉得不错,“嗯,不如请老爷子过目斧正,看看是否合用。”
于是二人将几份草稿一并卷起,与一楼的士子文人打过招呼,出了书斋,一路前往魏府。
老爷子正在书房中赏玩几件新得的古器,见二人联袂而来,便吩咐侍女看茶,含笑接过他们递来的金兰谱文稿,细细品阅起来。
他先展开初稿,略读片刻,微微摇头:“此文辞采绮丽,对仗工巧,然过于雕琢,失之于浮。”
又取过第二稿,沉吟道:“此篇返朴归真,却又太过简素,未尽兄弟结义之诚、金石相期之意。”
待看到第三篇,老爷子目光渐亮,频频颔首,沉吟片刻后,取笔蘸墨,在书稿上作出几处润饰--或调整虚字,或更易雅词,全文气韵顿时更显古雅周正。
“善!”老爷子搁笔笑道,“蚕头雁尾,波磔分明,这八分隶书写得已颇具章法,依老夫看,已有蔡议郎《熹平石经》的七分神韵了。此谱既见你二人赤诚,又不失礼度。十五结拜之仪,可无憾矣。”
老爷子将修改好的金兰谱递还给张梁,嘱咐道:“三郎,你以隶书与楷书誊抄三份。过两日有一位尊客将至,若能得他另眼相看,于你将来仕途大有裨益。”
张梁接过谱文,口中称是,心中却并没有十分在意。他有系统在身,早早晚晚是要造反的,对仕途一道并没有执念。朝堂之上,在他看来无非是蝇营狗苟之地,自己若是去了,只怕不够这群古人玩的,倒不如让大哥张角去试一试。
金兰谱誊抄好,隶楷行书一式一份,等墨迹干透后,老爷子取来三对楠木木轴,命张梁与魏超二人将谱文装裱成三幅横轴。
在魏府用过昼食,张梁准备回家,临行前老爷子特意叮嘱,有一些亲朋好友这两天便会到,给他提前做个介绍,混个脸熟。
刚进家门就看见工坊管事正在家里等候。原来是引水渠已经有大半竣工,请张梁前往验收,顺便确定水力缫丝机的安装位置。
为免从系统中直接提取机械过于惊世骇俗,张梁早已提前与系统协商,支付一定积分,由系统将缫丝机组件与收购的蚕茧通过船舶运载,沿水路送往滹沱河码头,一切布置得如同寻常货运。明天一早,船队便可抵达曲阳。
张梁随即与管事一同赶赴工坊。他仔细查验渠体,确认修筑牢固、水流平稳,完全具备安装条件后,便吩咐管事安排好可靠人手,于次日辰时前往码头接应船只,并告知届时将有精通机械的大匠前来指导安装。
离开工坊后,张梁顺路前往县牙。田丰与沮授、沮宗兄弟仍在厅中筹划曲阳城的建设规划。
“三郎,来得正好!”田丰一见他,立刻招手,“快来看看,我们已将你的《治安策》与沮兄的建城方略融合成文,正待你一同参详。”
张梁接过案几上那份涂改勾勒多次的计划书,见上面已列出十几项条文。
一、设立工曹与城曹,专司手工业生产与城市治理,原城中巡查、净秽等司并入城曹管辖;
二、匠人另立户籍,实行工匠技艺考评定级,优技优酬;
三、倡建民营工坊,官府可低息贷予本钱,并提供原料与包销支持;
四、于城外拓建新城区,推行砖石建筑规制,拓宽街巷,预设可供人直立通行的排水暗沟;
……
林林总总十几条,此前沮授提出的诸多想,已悉数整理在册。
见张梁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沮授便面带期待问道:“张公子以为如何?可有补充之处?”
张梁笑道:“沮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三郎即可,田先生也是如此称呼。贤昆仲所列诸策周详务实,小子唯有两点浅见,谨作补充。”
“愿闻其详!”
张梁从容说道:“其一,治国之要,当以农固本,以工兴事,以商富民。小子建议于曲阳县校之中,增置‘工学’与‘商学’两科,招收有志于工造与商贾之事的子弟,由工坊中大匠与城中殷实商户授艺讲学。如此既可传续技艺,免曲阳将来技工断代之忧,亦可引导百姓诚信经营、互通有无,真正做到藏富于民。”
“其二,城中防火水塘宜全部连通,并自滹沱河引活水灌注。水塘之中须饲养游鱼,一举两得:既清藻净水,又可防夏秋之季滋生蚊蝇,杜绝疫病之源。”
田丰听罢,抚须沉吟片刻,率先开口道:“三郎所虑甚远。工学、商学之设,实开地方官学之先河。虽显突兀,然曲阳如今大兴工坊,所产出之物皆需发卖出去,因势利导,正合其时。只是……”他略顿一顿,“须慎选师资、明定学规,以免徒具形式,反遭物议。”
沮授眼中则露出赞赏之色,击节叹道:“好一个‘以农固本,以工兴事,以商富民’!三郎年纪虽轻,见识却超卓。工学传艺,商学启智,活水养鱼以防疫病--皆非徒耗公帑之虚策,而是固本培元、惠而不费的实政。授以为,大善!”
一旁的沮宗也点头附议:“尤以水塘通连、活水养鱼一策,看似细微,实则关乎民生根本。昔年多地疫起,皆因污水滞留、蚊蝇肆虐所致。能于此等处用心,方见治政之实学。”
田丰见沮氏兄弟都没有意见,笑道:“既如此,便可将此二策增补入条文之中。待完善之后,便誊抄好呈递给魏明府推行。”